鄢陵侯府的待客大堂寬敞明亮,宮燈高懸。
正中央是一張雕刻精美的紅木大桌,上面擺放着清雅的花瓶和香爐,瀰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清新的薰香。
牆上掛着幾幅名家的字畫,氣韻流溢,爲整個大堂增添了一份文雅和雅緻。
大堂的一側設有小小的茶水間,靜謐的茶香從那裡瀰漫而出,彷彿在等待着來客品味。
早有侍者站在茶水間旁邊,爲遠來的客人斟茶倒水。
“哈哈哈~”
遠遠的,便聽見一聲洪亮的笑聲,不必說了,這聲音,自然便是黃鬚兒曹彰的了。
“使者遠道而來,快坐。”
曹彰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之上,擡頭打量着到來的使者。
“君侯別來無恙。”
使者將頭戴的斗笠摘下,露出一副滄桑的中年人的臉龐。
“東里袞?”
曹彰愣了一下。
“你竟敢到魏國來?不怕性命不保?”
東里袞能做到南陽太守的位置上,本身在魏國中地位就不低。
他投降後,在洛陽的家眷,基本上被殺光了,東里袞本人也是被魏國通緝,魏國官府甚至給了百金之數,要來買東里袞的人頭。
“正是在下。”
東里袞輕輕一笑,說道:“不勞君侯操心,我既然能來,自然有全身而退的信心。”
商盟興起,劉禪在魏國境內,基本上建立了一整套的間諜系統,從事地下工作。
方法很簡單。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情,自然是用漢室的大名來了:我劉禪乃漢室宗親,爲拯救漢室而來的,曹家亂臣賊子,現如今,你們潛伏在魏國境內,關鍵時刻送來訊息,搞些破壞,那便是爲興復漢室立功了,而且是立了大功。
民間中,心憂漢室者還是有的,找出這些人來,並不困難。
當然
僅憑一個情字,即便是短時間可能籠絡住他們的心,但長遠來看,還是利比較實際。
劉禪以商盟之利給他們發工資,又有情又有義,雙管齊下,在魏國建立了好幾套互不交通的間軍司細作體系。
將東里袞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入鄢陵侯府,自然也是他們在其中使力了。
“況且,我堂堂南陽太守,過來與君侯會晤,豈不是更能說明我家殿下的真心?”
曹彰點了點頭。
若換其他的阿貓阿狗過來,他心中或許有些忐忑懷疑。
但是
東里袞可以說是不小的人物了,他冒着生命危險過來,自然不是過家家來的,那漢中王太子劉公嗣誠意,不可謂不足。
“漢中王太子的真心,我知矣,此番使者過來,可是商盟之事?”
東里袞輕輕一笑,倒是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君侯這待客堂,倒是雅緻非常,可是精心準備的?日後數十年,活在此處,倒也不失有一番別樣的樂趣。”
“哼!”
曹彰卻是冷哼一聲,說道:“這都是我夫人操辦的,我一武夫,豈會舞文弄墨?這待客堂倒像是大儒一般,簡直是煞風景,至於在此處待上數十年?我卻沒有這個耐心。太守冒着生命危險到此地來,還是快些說正事罷!”
東里袞端起手上的熱茶,輕輕吹了一口,這才放在嘴邊,小口的飲了小半杯。
“我與君侯所言,正是正事。”
“這說待客堂布置算是什麼正事?”
曹彰不以爲然。
“但從這待客堂的佈置,卻可見君侯的心志,若君侯想做一富貴侯爺,或是日後做個富貴王爺,那今日,你我便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我家殿下費盡心力,建立起來的商盟,可不是爲你將來奢靡享受的,那是要來搞垮魏國來的。”
搞垮魏國?
啪!
曹彰手重重的拍在身前的桌塌上。
“好膽!搞垮我魏國?東里袞,難道你不想活着回去了?”
曹彰那欲吃人的眼神,並沒有嚇到東里袞,他臉上帶笑,模樣很是輕鬆。
“若君侯心無大志,商盟之利,不能給你。若君侯有大志,便是兩虎相爭,兄弟鬩牆,魏國內亂,這纔是我家殿下願意看到的。”
與其遮遮掩掩,東里袞是直接攤牌。
我家殿下搞出商盟,就是爲了搞垮你魏國的。
你要接商盟,那麼
你有這個膽子跟曹丕作對?
“劉公嗣果然狼子野心!”
“君侯的意思是,甘心做一輩子的富貴侯爺,就如同籠中鳥一般,一輩子被囚禁在小小的侯府之中?”
曹彰面色難看,脖頸上青筋暴漲。
“我大好男兒,當然不會屈居於小小的侯府,小小的鄢陵城中!”
若曹丕願意讓他領軍,鎮守長安,他心中自然無其他心思。
然而.
想要我曹彰做窩囊廢?
我可是要做衛青霍去病的人,焉能做籠中之鳥?
“那君侯的意思,願與我家殿下合作了?”
合作?
曹彰嗤笑一聲,說道:“你家殿下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我豈會與虎謀皮,待我拿下洛陽,殺了那子桓,再殺你主!”
曹彰也是個暴烈性子,東里袞不和他裝,他也乾脆攤牌了。
要我曹彰跟劉禪合作?
不可能!
魏國,不可能會被他搞垮的。
“既是如此,魏國境內的商盟生意,或可交給君侯,不過,從中換取糧草、器械、戰馬.不知道,君侯可有膽量,有能力換來?”
曹彰眉頭緊皺。
“換成金銀可好?最好是五銖錢。”
金銀?
五銖錢?
東里袞搖了搖頭,說道:“魏國境內都是以物換物,還想用董卓小錢來以次充好?”
如果說劉備搞直百錢收割百姓,孫權搞龍泉五百、千錢收割財富。
魏國這邊,是直接放棄使用五銖錢,直接變成最原始的以物易物,至於原因,要從董卓開始說起。
董卓生性貪婪,不僅使用劫掠、盜墓等手段搜刮洛陽,另外他還利用鑄幣權帶來的便利鑄造劣幣來搜刮財富。
具體的方法是這樣的:董卓搜刮洛陽、長安中的各種銅製品包括秦始皇鑄造的十二金人,其中十個金人都被董卓破壞鑄造成小錢。這種小錢的用銅量比五銖錢要少,上面沒有錢文沒有輪廓,完全是粗製濫造。
大量的董卓小錢流入市場,同時董卓對所控制地區的掠奪和破壞導致商品減少,貨幣的發行量大於商品流通量,導致嚴重的通貨膨脹。
而且銅幣這種貨幣本身就帶有一定的價值,劣質的董卓小錢卻達不到五銖錢的價值。
所以造成“貨輕而物貴“的情況。
建安十三年之後,曹操廢除掉董卓小錢,試圖重新恢復五銖錢來穩定物價。
但是還是沒有成功,又從通貨膨脹走向通貨緊縮。
因爲當時已經長時間不鑄錢,貨幣的數量低於商品流通量,物價嚴重下跌。
等到曹丕時期,貨幣鑄造了不少,但是由於連年的戰亂,人口銳減生產力不足,又沒有與貨幣數量相匹配的商品,就導致物價猛漲。
於是曹丕放棄了五銖錢,恢復以物易物的原始的交易方式。
曹彰想用董卓小錢來換商盟的商品,自然是想要讓商盟吃個悶虧。
“我之前也是在魏國做事的,豈不知董卓小錢乎?”東里袞對魏國情況心知肚明。
曹彰小臉一紅,也知曉自己的小聰明被識破了。
“那便以物易物,糧食可換,軍械戰馬,卻不能換。”
“呵呵。”
東里袞看着一臉強硬的曹彰,說道:“我商盟之利,可不是隻能給君侯一人,君侯這漫天要價,實在是分不清主次了。”
東里袞這番話,倒是讓曹彰沉默下去了。
“欲成王霸之業,自然是要付出更多的東西,若君侯能坐上魏王之位,這些軍械、戰馬又算得了什麼?魏國地大物博,什麼東西沒有?區區軍械戰馬,那是九牛中的一毛。”
話雖如此,但這心中,怎麼就有點不爽呢?
看着咬牙切齒的曹彰,東里袞再說道:“君侯有三日時間考慮,同意與否,全看君侯之意,但在下也要提醒君侯,如今魏王曹丕領軍在外,洛陽空虛,機會難得,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君侯的時間,其實是不多的,若要決斷,儘早罷。”
說完,東里袞拍拍衣褲上的灰塵,將斗笠戴上,緩緩起身。
“今日我來,恐怕也有不少人知曉,以你那兄長的性子,若知曉東里袞來過鄢陵侯府,他將作何想?”
曹彰虎目一瞪,怒斥道:“你敢?”
“殿下可殺了我,以示清白,然而,蛛絲馬跡真能完全掩蓋,就算是完全掩蓋,你那子桓兄長,當真會信你?言至於此,告辭!”
看着東里袞離去的背影,曹彰雙手緊緊握拳。
咯咯咯~
他牙齒咬得生響。
現如今,似乎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與此同時。
汝南郡。
褒信城。
城主府府衙後院之中,荷池涼亭中,正有兩人對立而坐。
兩人中央的食塌上,放置着各種美食。
有鮮嫩多汁的烤鴨,外皮金黃酥脆,內裡鴨肉鮮香可口。
還有燉煮的牛肉,入口即化,肉質鮮嫩,配上濃郁的湯汁,令人垂涎欲滴。
嫩滑的烤豬肉也是不可錯過的美味。
豬肉切成薄片,烤制至外焦裡嫩,吃起來酥脆可口,肉質鮮美。
還有烤羊肉串,每一塊羊肉都串在竹籤上,烤制時肉質更顯鮮嫩,配以香料調味,香氣四溢。
美食在前,藍湛卻無心去吃,反倒是他面前的絡腮鬍大漢,在一邊胡吃海塞。
“趙躍兄,我現在是有苦說不出啊!”
褒信令藍湛喝得臉頰醉紅,他眼神迷糊,語氣低沉,時不時還伴隨着些許哭聲。
“我難道與那司馬仲達有仇?十日前要我籌糧十萬石,我給了,現在又要我籌糧二十萬石?籌糧十萬石,便逼得不少百姓逃離褒信,再徵二十萬石糧草,這糧草從何而來?”
趙躍乃是褒信縣尉,此刻看着藍湛,輕聲勸說道:“不若給司馬仲達送些禮物過去,徵糧怎可只在一縣之地徵糧?”
送禮?
藍湛臉上的愁苦之色更甚了。
“之前便送過禮物,他照單全收了,不想還是如此,哎~爲之奈何啊!”
藍湛長嘆一口氣,然後滿臉希冀的看向趙躍,說道:“縣尉如今被呂常將軍大禮相待,更是入了幕府,不若你爲我在呂常將軍面前美言幾句?”
美言?
趙躍苦笑一聲,說道:“不過是跑跑腿而已,何稱得上大禮相待?入幕府更是無稽之談。”
說着,趙躍擺着身前的文冊。
“你看,這軍中佈防圖,欲我帶給司馬仲達,完完全全就一跑腿的罷了。”
軍中佈防圖?
藍湛眼中一亮。
但很快,這臉上的意動之色,便被他很好的掩藏下去了。
“跑腿起碼也是被任用了,不似我,不僅沒有被任用,反而處處被刁難啊!”
說着,藍湛端起食塌上的酒壺。
“老兄弟,今日不一醉方休,我心中難平啊!”
滿滿的給趙躍的酒樽上倒滿酒液,藍湛再將酒樽放在趙躍手上。
“喝!今日你我一醉方休!”
“藍兄府上美酒,可不能浪費了,來,乾了這杯酒,還有下一杯!”
觥籌交錯之下,一壺酒,兩壺酒
喝了整整三罈美酒下去,趙躍終於是醉倒了,嘴裡面甚至響起了鼾聲。
“趙躍兄?”
藍湛小力推搡着趙越,後者動都沒動,鼾聲依舊。
軍中佈防圖.
藍湛咬了咬牙,將桌塌上的文冊拿上來打開一看。
他眼神閃爍,片刻之後,又將文冊放下,歸爲原樣。
但.
文冊雖歸爲原樣,但裡面的東西,卻已經在他腦中了。
一顆叛逆的種子,更是在他心頭生根發芽。
反了?
只是
當真有機會?
一時之間,藍湛想要放棄。
“不,我有軍中佈防圖,若能助漢中王太子擊敗魏軍先鋒,便是我藍湛發跡的時候,屆時,這汝南郡郡守之位,說不定就是我的了!”
若無軍中佈防圖,他或許不敢,但現如今
賭一賭,又何妨?
那狗日的司馬仲達敢如此逼我害我,這天,我反了又如何?
漢中王太子說得對!
汝南,是汝南人的汝南,不是你曹魏的汝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