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孫仲謀首鼠兩端,不可盡信,且合肥在其手,在拿下徐州之後,下一步,便是要將合肥,乃至於濡須口都打下來。”
丟了合肥,是曹丕政治上的污點。
畢竟在他繼位的時候,曹操留給他的天下里面,這合肥是在魏國治下的。
反而是他帶兵南征了之後,這合肥卻是丟掉了。
對他來說,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而若是能將合肥拿下,進而將濡須口拿下,他曹丕在魏國的聲望,將會更上一層樓。
當年父王都沒辦到的事情,我辦到了,他倒是想看看,誰敢說他不如先王!
“不可盡信,倒也是可以利用一番,聽聞吳國設立刺奸屯,以二喬爲美人計,刺殺那漢國太子劉公嗣,刺殺不成,漢國已經是向吳國問罪了,或許可以挑撥漢國與吳國之間的關係,若是他們兩國互相攻伐,則我大魏必然坐收漁翁之利。”
想法是好的,但是這兩個會不會打起來,便是曹丕,心中也是一點底都沒有的。
“如今宗室人才凋敝,還望子孝叔多多甄選族中才俊子弟,好生歷練,以備將來之需。”
曹丕看向武將側主位上的老者。
此人鬚髮已白,身形雖然壯碩,但暮氣濃重,也是到了人生的末尾了,正是曹仁。
“曹家、夏侯家之中,有幾人倒是有才學,臣下正要舉薦給陛下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曹魏內部派系之間、是分等級的。
魏武是創業之主,百戰艱難。其僚屬地位高低,全看功勳大小;換言之,僚屬地位完全從屬於“功能性”角度。
即魏武所謂“重賢輕名”。
曹魏內部派系形成原因各異。
既有通過“血緣關係”形成的曹氏。
也有通過“婚姻關係”形成的夏侯氏。
還有根據“地域關係”及“地方宗族勢力”形成的各地強宗,比如譙沛系、汝穎系、河北系等等。
一言蔽之,在魏武時代,曹魏陣營派系地位、大致如下所示:
曹氏≈夏侯氏>譙沛系>潁川系>兗州系>河北系>其他。
曹丕作爲繼任者,自然是要蕭規曹隨,大方向還是緊跟着曹操生前的步伐的。
現在曹氏宗親中,尚還活着的人中,有影響力的,便只剩下這麼幾位了:
曹仁在魏武朝官至車騎將軍,魏文朝官至大將軍、加大司馬銜。
曹洪在魏武朝官至都護將軍,魏文朝累官至驃騎將軍,位特進。
曹真是曹純死後的繼任“虎豹騎”騎督。官至中領軍。
曹休亦至中領軍。典中軍。
夏侯、曹氏,世爲婚姻,以親舊肺腑,貴重於時。
夏侯氏是曹氏姻親,在曹魏陣營內部地位僅次於曹氏。
且因通婚緣故,夏侯二代、三代們,與曹氏多爲中表親,血濃於水,互爲表裡。導致文、明二朝,夏侯氏幾乎獲得了與宗室曹氏相等同的政治地位。
但隨着夏侯惇夏侯淵的相繼離世,剩下的夏侯氏二代們,影響力也大不如前了。
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中領軍夏侯楙,以及徵南將軍都督荊、豫軍事夏侯尚。
比之一代夏侯氏來說,已經是大有不如了。
譙沛系舊人,是曹操的老鄉。曹魏陣營內的第三梯隊。
有道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農業文明下,生產力低、抵禦災害能力差。地方宗族如不想被天災餓死、土匪害死,就只能抱團取暖。以血緣關係結成的宗族勢力、以地域劃分結成的鄉黨勢力,從三國時代一直延續到清末。
即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紀,這鄉黨的勢力,還是能夠體現出來。
譙沛系老鄉,便是曹操在宗族、外戚之下最爲倚重的團體。
不止是曹操,三國漢季軍閥,皆是如此。
袁紹重用河北名士(尤其是韓馥系舊人,清一色的河北出身);孫權重用江東豪族(朱、張、顧、陸、虞);劉先主貴荊楚名流、劉後主擢川蜀才俊,皆如此類。
潁川系是曹操智囊謀主的大本營。是曹操陣營內的第四梯隊。
諸夏侯曹氏、譙沛系掌兵;潁川系則掌外交和錢糧。
其間出來的人才,就不需要贅述了。
荀彧,荀攸,鍾繇,鍾會等
太多太多了。
至於兗州系與河北系.
崔琰、徐奕,一時清賢,皆以忠信顯於魏朝;丁儀間之,徐奕失位而崔琰被誅。
兗州系與河北系,這兩家兒是後孃養的。
原本還有地方督軍派別的。
比如臧霸、文聘等。
然而臧霸反魏,割據徐州,文聘被劉禪所敗,如今與于禁鎮守江夏,這一股勢力,也就隨之消逝了。
這是魏武一朝的格局,到了曹丕這裡,又不一樣了。
隨着九品官人法實施,潁川系已經逐漸擡頭,而曹家夏侯家因爲二代中有能力的人實在是太少,有漸漸被趕超的架勢。
兗州系與河北系之前巴結曹丕,在曹丕上位了之後,他們也終於是擺脫了後孃養的局面,只是在朝中依然不如潁川系的罷了。
九品官人法的實施使世家擡頭,原本因爲曹彰奪嫡叛亂,而使曹丕疏遠近親以及曹家宗親的曹丕,不得不繼續倚重宗親,大力提拔宗室之中的有才學者,期許着宗室與世家之間,達成權力的平衡。
只是
這種脆弱的平衡,不知道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曹家、夏侯家,畢竟只有兩家而已,而且養尊處優,溜雞鬥狗之輩越來越多,相反那些世家的人才,卻是絡繹不絕的產出。
此消彼長,這種平衡,自然很快就會被打破了。
現在曹丕也是在思考,如何能夠抑制士族的權力。
這天下畢竟是他曹家的天下,而不是世家的天下。
正在曹丕思索的時候,殿外有內官上前通稟。
“啓奏陛下,御史中丞司馬仲達求見。”
司馬懿?
曹丕愣了一下,便是在一邊,原本臉上帶着笑容的吳質這臉上的笑容也是漸漸消失了。
這司馬懿,居然沒死,在這個關頭回來了?
“讓他進來吧。”
司馬懿自請去巴地,原本是要立功的,但是現在看來,這立功看來是沒有了。
曹丕計算着時間,難道這麼快,這巴地便被那劉公嗣平定了?
異族人,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對付吧?
原本其樂融融的宴會,因爲司馬懿的到來,顯得有些沉悶了。
曹丕揮了揮手,斥退了那些優伶美姬。
未過多久,一臉風塵的司馬懿,便到了殿中。
“臣下拜見陛下,陛下萬歲。”
司馬懿現在的容貌,確實算不上好。
他的臉龐蒼白而瘦削,深陷的眼眶透露出數月艱苦跋涉的辛酸。頭髮已長到腰臀,散亂在腦後,顫抖的雙手在髮絲中拂過。身上的衣物早已襤褸,褶皺中似乎還有煤塵和泥土的痕跡。
只有那一雙眼睛還算是明亮,可謂是炯炯有神。
吳質見到司馬懿這副模樣,嘴角微撇。都入殿覲見了,穿得這般寒酸,是要做給誰看呢?
虛僞!
而曹丕看着司馬懿如此落魄的模樣,心中略有震動。
“愛卿平身。”
看着司馬懿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曹丕心中觸動更大了。
當時在得知漢國太子劉公嗣準備對巴地用兵的時候,朝堂之中雖有人獻策,不能讓漢國太子劉公嗣得逞,但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涉險。
關鍵時刻,是仲達不顧個人安危,自請去巴地。
現在看來,這在巴地的幾個月時間內,確實是耗費心神。
不僅瘦了幾十斤,便是連形容,都開始變得枯槁起來了。
這纔是我大魏忠臣啊!
曹丕在心中感慨道。
“愛卿遠赴巴地,不知巴地情況如何了?”
巴地情況如何了?
司馬懿面露慚愧之色,說道:“漢太子劉公嗣入巴,一路勢如破竹,兩月之間便平定巴地賨人,半年的時間,便是徹底將巴地掌控在手,巴地由原來的羈縻之地,變成漢人熟地矣!”
兩個月平定巴地賨人,半年掌控整個巴地?
要知道,巴地可是數千裡之廣,且山川衆多,樹林茂盛。
便是你漢軍再強,人家躲到深山老林裡面去,你能奈他何?
但就是這種情況下,兩個月便能將賨人打敗收服,半年內掌控巴地。
那劉公嗣難道真的是神人不成?
曹丕自詡,若是他去了巴地,就算是能夠平定巴地,也無法做到如此迅速的平定巴地。
這哪裡是漢太子劉公嗣,這分明是大漢超人劉公嗣。
曹丕面容劇變,片刻之後,他這才問道:“不知道漢軍的損傷如何?”
半年掌控巴地,相比是通過許多戰爭方纔達成的罷?
其損失,必定慘重無比!
曹丕心中想道。
“漢軍的損失,怕只有數百人而已。”
數百人?
曹丕臉上露出震驚之色。
“這不可能!”
拿下偌大的巴地,怎麼可能才損失數百人?
難道那劉公嗣會法術不成?
便是吳質也忍不住在一邊譏諷道:“莫非仲達沒去過巴地?只是隨意編排,將那劉公嗣說得如神人一般,來恐嚇陛下?”
司馬懿理都沒有理吳質,對曹丕繼續說道:“臣之所言,句句屬實,那劉公嗣以夷攻夷,編撰三書,洗腦賨人,成爲賨人衛,讓賨人衛爲漢人衝鋒陷陣,漢軍根本不需要如何流血”
司馬懿將劉禪在巴地做的事情悉數與曹丕道來,手上還拿着三本書。
“這便是三書,即《太子言行錄》、《漢巴一家親》、《打倒賨人反對派》,還請陛下鑑納!”
內官將三書送到曹丕身前案牘上,後者忍不住將太子言行錄打開來。
看了沒有多久,眉頭就緊皺起來了。
接着打開漢巴一家親,只是看了前言,便忍不住嘆息一聲,最後拿起打倒賨人反對派。
之前臉上的疑惑之色,便全部散盡了。
“那劉公嗣善於鼓動人心,其麾下間軍司,在我大魏國境,隻言片語便讓人心浮動,朕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也沒有止住這股思潮。那巴人不過是蠻夷也,如何是那劉公嗣的對手?看來這便是其半年掌控巴地的秘訣。”
可惜那劉公嗣對付的是巴人。
而他要對付的是臧霸,不然這劉公嗣的法子還可以借鑑一下。
學習對手的優點,這不丟人。
不過
分化人心,這一招確實是可以用在徐州方面。
畢竟臧霸在徐州雖然有聲望,但他魏國在徐州也是有影響力的。
若是能不出兵便拿下徐州,那是最好的。
那劉公嗣以夷殺夷,我曹子桓可否以徐人殺徐人?
似乎也並非是不可能。
曹丕正盤算着如何用劉禪的方法,來收回徐州,在這個時候,司馬懿的聲音卻是傳了過來。
“陛下,吳國派出二喬刺殺劉公嗣,或許可以用這件事,挑撥吳國與漢國之間的關係。”
刺殺之事?
吳質當即說道:“方纔我便已經和陛下談過此事了。”
“那陛下的想法是?”
“可以利用,但兩國之間都不是傻子,一件刺殺之事,很難讓兩國真正開戰。”
司馬懿當即拱手,對曹丕說道:“漢國勢大,並非是在國力上,而是在正統性上,如今天下人大多數都認爲那劉公嗣有天命在身,乃是三興大漢的明君,有此等聲勢在,那孫仲謀必定如鯁在喉。
臣下願意做使者,出使東吳,若是能讓吳國與漢國刀兵相見,這是最好的,最差,也能通過吳國刺殺漢國之事,挑撥兩國之間的關係,順帶着與東吳結盟,以廣陵郡爲誘餌,讓吳國與我魏國兩路進兵,收取徐州!”
想法很好。
現在的曹丕,正有收取徐州的志向。
但是看到司馬懿瘦弱的模樣,他心中又有些擔憂。
“仲達奔波巴地,本就損耗了元氣,若是再出使吳國,舟車勞頓之下,朕很擔憂你的身體。”
司馬懿當即說道:“爲陛下奔波,爲魏國效力,臣下萬死不辭!”
那聲音,那語氣,當真是魏國第一忠臣!
“好好好!”
有如此臣子,何愁我大魏霸業不興?
只是
他看向司馬懿,說道:“畢竟是開春了之後,再用兵事,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伱便回家過個年,陪家人罷,也休養幾日,再行出使之事。”
“這”
司馬懿剛要拒絕,但曹丕已經是擺了擺手了,他說道:“你不必說了,此番你入巴有功,擢升兩級,特進入宮,隨侍朕之左右,再賞錦緞千匹,宮女十人,以示嘉獎。”
特進入宮。
錦緞千匹。
宮女十人。
吳質在一邊羨慕得臉都紫了。
陛下,我纔是你最寵信的那個臣子。
這司馬懿,是哪裡來的妖豔賤貨,陛下你的心不要給他迷走了啊!
吳質在心中狂吼,那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
明明是我先來的,爲什麼他卻得殿下寵愛?
我纔是真正的大魏忠臣,他司馬懿鷹視狼顧,頭生反骨,陛下你怎麼看不清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