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國使者霍弋離去,孫權眉頭緊皺,但似乎是昨日已經是將氣給生完了,此刻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正處於暴怒之中,但偏他的表情,還算得上是鎮定。
“漢國如此欺我吳國,看來,吳漢之間,必是要有一戰了!”
讓王后步練師與孫霸入成都爲質,已經是他孫權的最大讓步了,結果面對着這樣的讓步,你漢國尤不滿足?
那真當我吳國是易欺的。
真當我孫權是好拿捏的?
“整軍備戰,莫說是漢國派十萬大軍過來,便可能是百萬大軍,孤也能如赤壁故事一般,讓他有去不回!”
孫登張了張嘴,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想要休養生息的國策戰略,對於吳國當然是好的。
但是
這休養生息,不是你想休養就休養的。
你能休養生息的前提,有兩種。
一種,敵人覺得伱已經是沒有威脅了,是故你可以迎來珍貴的喘息之機,真正的做到休養生息。
另一種,敵人覺得你不好對付,或者說,要對付你,他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不划算。
如此,你也能做到休養生息。
然而現在的吳國,剛好處在這不上不下的尷尬位置上。
強?
根本沒有多強。
漢國與魏國都覺得他吳國是小卡拉米。
但弱?
又有一戰之力。
現在他吳國是想硬硬不起來,想軟又不能軟。
整一個尬住了。
但是戰.
能戰否?
孫登一時之間,都有些沉默下去了。
“大王,漢國的要求,並非是不能答應,太子以大局爲重,入成都爲質,也算是爲我大吳做貢獻了。”
一聽孫權欲戰,殿中下首,當即走出一個鬚髮微白老者,此人正是出身會稽的魏騰。
“如今我大吳闇弱,不是漢國的對手,若是戰敗,國將不保,即便是戰勝了,那也只能是慘勝,國力靡耗,怎樣都是於我吳國不利,太子雖爲國儲,但聽聞身體敗壞,春秋不在,若是能以太子的犧牲,換得我大吳的和平,何樂而不爲呢?”
好傢伙!
這朝堂爭鬥,開始趨於明面,變得赤裸裸起來了。
孫登當即冷笑一聲,說道:“我的身體,我自然清楚,不知道魏公從何處聽來的謬言,實在是可笑至極!況且,漢國狼子野心,便是我入成都爲質,難道他們就會放棄對付我吳國了嗎?”
說完,孫登冷冽的目光,先是掃過魏騰,之後環視殿中羣臣,說道:“局勢如此,我等應該放棄幻想,準備戰鬥,我吳國若想屹立於九州之上,非有一戰而不可得!”
不打上一戰,不給吳國的國運打出來,那現在吳國便是佔據揚州之地,焉有尊嚴可談?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這便是吳國的現狀。
魏騰見孫登否認,當即說道:“漢國囂張,那是因爲其有囂張的實力,現在我吳國未有實力,自然要如勾踐一般,臥薪嚐膽了,太子之體魄如何,只需要讓醫者診斷,不就清楚了?”
看到孫登表情變換,魏騰在一邊冷嘲熱諷的說道:“還是說殿下不敢?心虛了?”
這是魏騰的激將法。
吳國太子孫登腦子一熱,便要上前說什麼,但他的話還沒有開口,坐在主位上的孫權冷厲的聲音便已經傳來了。
“方纔漢國使者在殿中咆哮的時候,未見你的聲音,現在他走了,倒是開始對自己人逼迫起來了,這種咄咄逼人的架勢,難道我吳國的太子,犯了什麼罪過一般,要來懲戒?若因一個謠言,便需要自證,那我吳國太子豈非永無寧日?”
孫權的一番話,讓孫登脫困了。
後者也方纔驚醒,若是自己一氣之下想要自證清白,豈不是入了魏騰的圈套了?
況且
他本就心虛,傳聞不是假的,而是真的。
若是給太醫診斷出命不久矣的結果,那他不僅是權勢沒有了,被孫權放棄,怕是真要要成爲一顆棋子,被送到成都那邊去了。
“臣下只是要太子自證而已,若真是謬言,臣下願負荊請罪。”魏騰在一邊還在堅持。
孫權冷哼一聲,說道:“與其糾結太子的事情,不如說一說若是漢國來攻,我等該如何應對罷!”
見孫權一心維護孫登,魏騰也知曉,今日他的目的是不能達到了,只得是後退一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漢軍若來攻,必是要將其截斷在江夏一線,水師封鎖大江,以舟船投運步卒,以起到速戰的目的。
否則等漢軍進入揚州,必定是生靈塗炭,國力衰敗。
另外,還需沿江修建堡壘,若是速戰不成,那便要將漢軍拖着,爲我吳國爭取時間。”
如今已經是軍方實權人物,替代呂蒙作爲吳國大都督的陸遜,繼續說道:“漢國來攻,勢必要聯合魏國,若是魏國能夠援手,便是答應其要求,幫他夾擊臧霸,又如何呢?”
三國之中,一旦有戰事,自然是哪一國都無法獨善其身的。
作爲弱勢方的吳國,當然是要選擇借力打力了。
魏國的力,必須要借到。
“魏國使者司馬懿現如今還在建業,便可與之商討。”
總算是來了一個解決辦法的人了。
孫權都快要哭了。
這一羣蟲豸中,終於是有一個有用的了。
“吳國之中,間軍司細作無數,這些間軍司無孔不入,若是要抵禦住漢國進攻,首要的便是要將吳國內的間軍司細作剷除乾淨。另外,我吳國的糧草錢帛不足,若是要支撐起數萬戰兵,數萬輔兵以及更多的民夫作戰,必須要籌集錢帛糧草.”
打仗就是燒錢。
即便是在吳國境內防守,亦是如此。
這戰事若起,來年開春,許多地方無法耕種,對於吳國的經濟來說,那又是一記重創。
剷除間軍司細作與籌集糧草,看似是分開的,但實際上,是合起來的。
畢竟抓間軍司是假,排除異己,派捐糧草,整頓國內的不良風氣是真。
戰爭起來了,便要施行戰時管控。
一切妨礙戰爭的人或事,都要以鐵血的手段鎮壓!
“首戰,必要打得漂亮,要讓漢國知曉我吳國的厲害!”
徐盛手持笏板,在下首說道:“漢國來攻,原本便是以爲我吳國易欺,若是我吳國打出風采,興許那漢國便不敢來攻了。”
尊嚴是在戰場上打出來的。
在被漢國使者來回侮辱了這麼多次,徐盛已經是受不了了。
有戰,他必上!
孫權已經發聲了,殿中臣僚,無有人敢言降者。
於是乎,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迫的,吳國這艘破船,又開始朝着戰爭的方向運轉起來了。
原先孫權與孫登定下的休養生息的系列政策,自然也就不作數了。
夜晚。
繁星點點。
年關將至,建業上下卻沒有一點過年的氣息。
反而是戰爭的陰雲,開始密佈在吳國的天空之上。
太子府中。
議事大堂。
面色蒼白,身形瘦削的孫登坐在主位之上,他看着面前的一干臣僚。
諸葛恪,顧譚,張休.
孫登的面色很是冷峻,語氣的不悅,也不難看出他情緒中的憤怒。
“謠言,從何而來?”
他身體有問題的秘密,應該只有諸葛恪以及那葛濤知道纔是。
旁人是不知曉的。
但諸葛恪作爲他的左膀右臂,必然不可能將這個消息傳出去,而葛濤.
已經成爲一具屍體了。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那便更不是他了。
不是諸葛恪,也不是死人葛濤,那還會是誰?
難不成是他自己?
孫登眼神,似是無意的朝着諸葛恪瞥了一眼。
後者一個激靈,當即說道:“殿下,這個謠言,興許不是出自太子府,而是間軍司!”
間軍司?
孫登愣了一下,說道:“間軍司如何會知道這個消謠言?”
諸葛恪說道:“當日殿下被刺,其刀劍上的毒,便是間軍司的人用的,那毒有什麼作用,他們會不知道?”
似乎
很有道理。
“間軍司或是可能,但是廢建昌侯,必定在此事上推波助瀾,以臣下的消息得知,近來賀達魏襲等人,便時常在建昌侯府走動,其下人,不時入建業酒肆之中,散播消息。”
張休當即起身說話。名士之間,世家子弟之間,圈子太小了。
有什麼消息,一般都是瞞不了的。
從孫登跳槽到孫慮那邊,又從孫慮那邊跳槽回來,雖然吳國太子孫登嘴上沒有說什麼,依舊他對張休十分熱情。
但是張休心中明白,這太子心中的芥蒂,已經存在。
現在不發作,只是看在他背後家族的份上而已。
而如今張休能做的,便是重新取得孫登的信任。
爲此,在反孫慮,害孫慮方面,張休是太子府屬官中走在前列的。
“我這個弟弟,野心太大了。”
他的這個好弟弟,自然也有參與其中了。
不然那朝堂之上,魏騰也不會向他發難。
只是
那魏騰爲何敢在朝堂之上向他發難?
這會稽士族,難道真的一根筋追隨孫慮,追隨這個被廢的吳王之子?
孫登覺得匪夷所思。
那魏騰一定是知曉了什麼證據,否則的話,他不可能如此大膽,敢直接在朝堂之上跟他唱反調。
魏騰如此做,便是篤定他無法成爲吳王,無法對他秋後算賬。
“咳咳。”
孫登咳嗽一聲,面色便更加難看了。
“現如今的局勢,我該如何破解?”
破解?
顧譚當即上前,說道:“現如今的局勢,對殿下來說,並沒有敗壞,主動權還是掌握在我們手上的,既然有流言散佈,殿下不妨自證清白,堵住這悠悠之口。”
自證清白?
孫登當即搖頭,說道:“這次要自證清白,那下一次呢?我沒有這麼多時間來證明不存在的事情。”
我自證清白?
萬一露餡了,那他真就是滿盤皆輸了。
“那便上書大王,將孫慮收歸王府,其近期行事,已經逾矩了,大王禁足之令,形同虛設。”
若孫慮在吳王宮中,自然無法聯繫他的那些爪牙了。
不管是魏騰還是賀齊。
禍患自解。
“我爲兄長,不好親自上書,此事便交由爾等去做了。”
顧譚張休當即領命。
“便如此罷,我累了。”
顧譚張休等人領命離去,諸葛恪也要走,但卻被孫登叫住了。
“左輔都尉留下。”
顧譚張休等人一臉羨慕嫉妒恨的表情看向諸葛恪。
毫無疑問,這個單獨接見,便是太子信重的表現。
換句話說,太子孫登現在並不信任他們。
衆人離去,議事堂之中只剩下諸葛恪與孫登兩人。
“我身體的事情,你可有告訴過別人?”
諸葛恪當即指天發誓,說道:“此事天知地知殿下知我知,絕無第三個活人知曉。”
葛濤被殺,屍體孫登是親自見過的。
諸葛恪爲人穩重,必要不會做大喇叭,隨意將事情說出去。
或許
便真是間軍司以及他的那個好弟弟孫慮了。
“間軍司或許有證據,而聽聞昨日漢國使者霍弋去拜見過孫慮,興許這個證據,已經掌握在廢建昌侯手中了,得看看這證據是什麼,並且找到應對之法。”
之前孫登還有想過入成都爲質,爲吳國犧牲自己。
但是看到這個好弟弟如此,他頓時便熄了這個念頭。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況且,他的身體,也並非是沒有治癒的可能。
“臣下領兵。”
諸葛恪領刺奸屯,蒐集些許消息,對他來說並非是一件難事。
“另外,派人國內找尋名醫,去漢國將華佗‘請’過來,只要是天下說得上名號的名醫,最好都請過來。”
“諾!”
這葛濤本就是吳國第一名醫。
可惜太子猜忌,將其殺害了。
至於再找名醫?
名醫可不是那麼好找的。
“按照葛濤的藥方殿下只需要服用一年,便能夠保住現在的根基,至於要補全猛藥失去的元氣,便只能另尋他法了。”
現在猛藥的藥性還在。
孫登是每日用體魄消磨猛藥的藥性。
這也是爲何他這段時間一直溫補,卻補不起來的原因。
補是補了。
但是消耗得更多。
補的不如失去的。
“還是先想想如何應對漢國大軍罷!弱國的太子,當真是不好當啊!”
翌日。
清晨。
吳王吳王宮內後花園中的涼亭中接見了魏國使者司馬懿。
已近年關,建業也是飄起雪來了。
鵝毛般的大雪,早就將天地染成了雪白色。
“外使拜見吳王。”
“坐吧。”
孫權與司馬懿相對而坐。
說實話,冬日裡面在涼亭之中,即便是兩人中間有一盆燒得很旺的火盆,但是其中的感受還是不好。
太冷了。
這冬風如刀,刮在臉上的感覺,那是當真不好受。
“不知吳王召見外使,有何事商議?”
司馬懿目光灼灼。
昨日吳王宮的變化,他已經知曉其中細節了。
魏國也是有自己的情報組織的。
魏國校事府的辦事效率雖然不如漢國的間軍司,但有錢帛開道,得到消息的速度,也不慢。
“孤也不跟你廢話了,此番邀你過來,便是與魏國一同抵禦漢國之事,漢國要對我吳國舉大兵,你魏國不會袖手旁觀罷?畢竟這脣亡齒寒的道理,你魏國不會不懂。”
呵呵。
這機會啊!
果然是來了。
司馬懿表情很是放鬆,他說道:“我大魏可以幫助吳國,甚至可以出兵,但是,你吳國願意付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