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章:夜話(下)

「難得師兄會找我晚上散步,這是晚上吃多了嗎?哦...我不是說你吃飽了撐的,我只是單純的問一下是不是因爲消食纔想夜走。」

路明非和楚子航並肩走在石板路上,那是通往人工湖的小路,石路邊上每隔五米遠一根青銅立柱頂着一盞路燈,綠化過於完善的緣故,也導致晚上的夜生生物豐富,草叢裡鷓鴣和蛐蛐的啼鳴就像是在演唱會,飛蛾聚集在路燈上投下如霧的影子,兩個並肩的人影穩步穿過。

「晚上沒有吃多少,散步回去後還要喝一杯牛奶。」

「晚上吃的什麼?」

「主餐是土豆泥和意大利麪,配菜是雞蛋、培根、帕爾瑪乾酪,黑胡椒調味,還有蘇茜準備的一盤水果。」

「蘇茜準備的水果對味了,估計你回去的牛奶也是她準備好的?」路明非轉頭看向楚子航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你們怎麼還沒有官宣?」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看向路明非,「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我只知道我該知道的事情。」路明非搖頭,「沒你想的那麼神奇,你要實在覺得有些奇怪,那就和那些人一樣當我的言靈是‘先知"吧,這樣會更好接受一些。」

「所以你的預知能力並非來自‘言靈"的力量。」楚子航說。

路明非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他從來沒想過用這種說法隱瞞身邊的人,那只是一種官面上的說辭,應付大衆以及校董會用的,在學院內部的一些小圈子裡,大部分人都認爲路明非是事先被昂熱秘密培養了一段時間,直到被校董會挖掘出來藏不住了,才慢慢送到臺前展示。

各有各的猜想,但卻無法影響現狀的發生,因爲無論真相是什麼,路明非已經在這裡了,如流星般劃過混血種世界的夜空。

「諾頓館的事情是你的意思麼?」楚子航說,「我收到了蘇茜轉發給我的郵件,你將自由一日賭注裡的‘諾頓館"一年使用權轉贈給了獅心會,附錄提到諾頓館的使用途徑只能作用於獅心會的日常活動方面,不得轉贈...我很好奇是什麼驅使你這麼做的。」

「歸屬感吧。」路明非直白地說,「如果真的要在學生會和獅心會中選一個社團加入,我只會選擇獅心會。」

「我能知道理由嗎?」

「我不是說了歸屬感麼?」

「從未加入過獅心會何談來的歸屬,還是說你瞭解獅心會的歷史,從獅心會的歷史上窺見了你所認同的,亦或者你曾經所身處環境的相同的特質,從而導致了你所說的歸屬感。」

「師兄,聊天就聊天,別拿手術刀剖我好嗎?」路明非嘆了口氣,「有些事情我真的說不明白,就像是我說我其實是重生來的,你信我嗎?」

「什麼叫重生?是指字面上意思起死回生?你死過一次?」楚子航垂首分析路明非吐出的字眼。

「不是死過一次,你理解爲重新回到過去時光的某個片段就行了,就像是師兄你現在忽然回到了仕蘭高中讀書的時候,你會怎麼做,你會怎麼想?」路明非用了一個想當個淺顯易懂的例子舉例。

楚子航怔住了,腳步不停,但思維卻是罕見地遲滯了起來,向來被愷撒戲謔成爲「機器人」的他,那按固定邏輯跑計算的腦子終於罕見的卡殼。他站住了腳步,看着走到前面一步停下的路明非,似乎想說什麼,但卻說不出口。

「看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路明非露出了個無奈的笑容,「就和你之前說的一樣,我知道很多事情,當初林年在寢室裡跟我聊天的時候當然聊到過你,他跟我提起了你以前的那些事,所以我也算是半個知情者。」

「這件事還有其他人知道麼?」楚子航望着路明非回頭過來的雙眸問道。

「大概就我,林年知道?那天晚上聊那些事情的時候芬格爾睡着了,我不確定他聽沒聽過那段故事。」

「你相信...那些事麼?」楚子航問。

他很少跟人提起過過往的故事,那座濱海城市的高架橋上那場颱風掩埋了太多不甘心的怒吼和淚水,他在找上卡塞爾學院的時候無數次地強調他和那個男人一起遭遇的那些經歷,可無論是高架橋上的神只,執掌昆古尼爾的奧丁,還是那一匹八足神駿,都被那些資深教授、心理教員們當做應激創傷後的記憶倒錯。

他們沒有在高架橋上找到那一條編號爲「000」號的公路,也沒有找到那個男人的遺體以及那輛邁巴赫,如果不是楚子航在那一夜開啓了血統,那麼他們該會認爲這個男孩只是單純地在暴雨夜失去了父親後無法接受事實染上了精神病。

「爲什麼不相信?而且不管我相不相信,那些事情是真的發生了的是吧?我覺得林年不會騙我,尤其是這方面的事情上。」路明非說。

「很多人認爲我瘋了,或者是我記錯了。」楚子航凝望路明非,那雙永不熄滅的黃金瞳在蝴蝶黑的美瞳下熠熠生輝,「你是第一個相信我的人。」

「第一個相信你的人不是我,是林年。」路明非轉過頭繼續往前走,楚子航頓了一下也跟上了他,聽他說道,「我第一次聽見這件事的時候反應和那些人沒什麼區別,也是覺得很扯,所以師兄你真別感動錯對象了,要不是林年強調他說的都是真的,我可能也會覺得你瘋掉了。相信你的人是林年,我是因爲林年才相信你的...起碼一開始是這樣的,但之後和你接觸久了,我也漸漸相信你說的那些事情了,因爲如果過那些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我會覺得他是在吹牛逼譁衆取寵,可如果出現在你身上...我會莫名其妙地覺得很真實,誰叫你長了一張男主角的臉呢?」

「你說的那個林年,很多人認爲他不存在,是你虛構出來的。」楚子航忽然說道。

路明非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照常往前走,「師兄你怎麼看?你也覺得林年是虛構的嗎?」

「在你的形容裡,似乎我和林年的關係很好。」楚子航說。

他其實用詞都算是考究的了,一般來說他如果願意不帶任何目的性地與一個人講述過去高架橋上那段往事,那麼這隻代表一件事,那就是他願意託付性命給那個人,那件事是支撐他餘生前進的導航標,那是獨屬於他的人生執念,他若是要與人分享,那麼就意味着他心底最深處希望自己死後,那個人會代替自己走到那條道路的盡頭,拔下那象徵着「楚子航」這個男孩一生的路標。

「莫逆之交,應該可以算是。」路明非也在考究自己的用

詞。

「他和你的關係,比起他和我的關係怎麼樣?」楚子航又問。

路明非這下直接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楚子航,滿臉無語凝噎。

楚子航也看着他,不知道對方怎麼了,但他近兩年來培養出的一些「人際交往」還是讓他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隨即低聲說,「如果覺得我說錯話的話,可以不用理我。」

「不是說錯話...只是忽然有些覺得,師兄還就是那個師兄。」路明非摸了摸額頭,心中多加了一句:除了你菜一點以外,基本特徵都一致了。

「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但如果主觀來看的話,可能我和林年的關係比起他和你要好上那麼一點點吧。」路明非咳嗽了兩聲,認真地掐起拇指和食指之間的點點距離,「畢竟我們高中時候就認識了,有着人生三大鐵的情誼。」

「人生三大鐵?」楚子航聽見了新詞。

「一起逃過課,一起上過網,一起偷看過女生體測考試。」路明非正兒八經

地說。

「在你的認知裡,我和那個林年沒有過這些經歷嗎?」

「絕對沒有,因爲師兄你是個很死板的人啊,而林年是個悶騷,只有我能對上他的電波,你們在一起恐怕就只能刷題和打籃球了!」路明非話語裡有些得意揚揚。

「嗯...」楚子航多看了一眼路明非,心裡對路明非和那個叫林年的男生的關係又有了新的評估,「但我從來不認識這麼一個人,無論是同窗還是籃球場上,我可以很確定我不認識那個被你叫作‘林年"的人。」

路明非沉默了一小會兒,轉身向前邁步,「他不見了。」

「不見了?」

「消失了,不存在了,好像一碗加了醋的牛肉麪被端下去,再端上來的時候裡面的醋就沒有了,雖然牛肉麪還是那碗牛肉麪,但沒有醋這碗麪就不好吃了。」路明非緩緩說,「所以我要找到他,不惜一切代價,這是我進入卡塞爾學院的初衷,也是我之後一直會去做的事情。」

「對於你來說,林年就是那場颱風。」楚子航忽然輕聲說。

路明非頓了一下,無言。

楚子航終於知道自己對路明非莫名的認同感和探尋感從何而來的了,從根本上來講,他居然和路明非是一類人,他們兩人都在爲了一件不被整個世界認同的人或事努力地活着,不斷地向前邁步,意圖證明瘋的是世界而不是自己,這是他們行走在這條路上唯一的動力,也是不可能放棄的使命。

不知爲何,他從未有如此的相信路明非所說的「林年」的存在,甚至他現在再度在心中咀嚼這個名字時,甚至能在腦海中勾勒起一個模糊的輪廓,一個走在前面回頭望着自己向他伸出手的大男孩的形象...那是一種異常的安心感,從颱風那一天起他從未感受過的安心感。

他有些明白路明非爲什麼執着於尋找那個「林年」了,因爲如果那份安心感是真的,那麼沒有人會拒絕他,在不小心丟掉他後,自然也會拼盡全力的找到他。

那是他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已經叫了一些認識的朋友幫你尋找那個叫‘林年"的人,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把關於他更多的詳細資料寄到獅心會,有了那些資料說不定能更快地幫你鎖定到一些蛛絲馬跡。」楚子航說。

「多謝了,師兄。」路明非頷首。

兩人陷入安靜,在蟲鳴燈影中圍繞着燈火照亮的湖畔走了一程。

「對了,師兄我有一個問題,明天新生們不是要3E考試了嗎?你有沒有參加芬格爾在論壇上開的盤口,就是那個賭我能不能過3E考試的局。」路明非忽然問。

「沒有人開你能否通過3E考試的盤口,因爲你通過3E考試在大部分人眼裡是肯定的事情,一件確定的事情是無法開啓盤口的。」楚子航停頓了片刻,「倒是有人在開你另外的盤口,賭你會不會因爲3E考試而被定性爲危險血統從而驅逐出學院,盤口的比例聽說很誇張。」

「師兄你下注了麼?」路明非問。

「沒有。」楚子航擡頭看他的背影,「你希望我下注麼?」

「嘗試着買一些?」

「買哪一邊?」還是熟悉的楚子航式的嚴謹回問。

路明非回頭看向楚子航的瞳眸,笑了笑,說,「如果可以的話賭我贏吧!這一次我不能輸,所以我要贏,我也必須贏。我會找到林年的,證明我不是瘋子,然後回到我該去的地方,繼續完成我的使命。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無論再走多長的路。」

「如果到最後你也沒能找到他呢?」楚子航輕聲問,像是在問路明非也是像在問自己。

路明非站在路燈下,隔着石板路階望着他,無所謂

地笑了笑說,「沒有醋的牛肉麪我情願整碗倒掉,也不會吃一口。」

楚子航回望着那個男孩的眼睛,那雙褐色的瞳眸的深處藏着的情緒多麼複雜,憤怒、執拗又滿是決然,彷彿離羣索居的雄獅,孤獨又兇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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