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起,朱七娘就再也不管家裡的事兒了,天天躺在炕上,不燒火不做飯,也不洗衣服不管孩子了,當然,也不和林守平說話了。把飯端來她就吃,吃了也不說林守平一聲好。不論林守平如何軟言相求,朱七娘也不再理他了。
林琪也看不慣林守平如此懦弱愚孝,也不給他說幾句好話,就任憑這夫妻倆,天天冷戰了下去。
朱七娘撂挑子不幹了,林守平只得擔起了家裡所有的家務。
早晨做出早飯午飯,吃完刷完就去賣糖,晚上回來後就急急忙忙的做晚飯,吃完晚飯後,就在昏黃的燈光下熬糖製糖。天天如此忙碌奔波,沒有幾天,人就瘦了一大圈。
朱七娘這一次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他,任他如何示好,都沒有再和他說過一句話。
林守平也自知自己的懦弱讓妻子受了委屈,可自小在孃親的威嚴中長大,孃親一瞪眼,就嚇的他六神無主,這自小就刻在骨子裡的習慣,讓林守平在孃親面前,一點也強硬不起來。
妻子是個好妻子,爲他生兒育女,也沒嫌他沒本事,這麼多年辛辛苦苦的和他過日子,他也心疼妻子,特別是孃親給妻子委屈受的時候,他好多次都想站出來保護妻子,可孃親一眼瞪過來,他立刻就沒骨氣的低下頭去了。
現在,朱七娘生氣了,不理他了,林守平也徹底慌了。
他每天陪着小心,把朱七娘伺候的週週到到的,只求妻子能原諒他。
俗語說“清明前後,種瓜點豆”,清明和春耕,總是差不多同時到來的。
在種完了地沒幾天,林老太太又讓大虎來喊林守平和朱七娘了,說要商量在清明節掃墓祭祖的事兒。
林守平去賣糖了沒在家,大虎喊了朱七娘幾聲,朱七娘裝睡沒理他。
林琪連忙說娘生病了,晚上爹會回來,等晚上再去,打發大虎走了。
晚上林守平回來的時候,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就趕緊去林老太太那裡去了。
回來後,林守平訥訥的對朱七娘道:“娘說今年祭祖掃墓的事兒都交給咱們三家辦,她一概不管。今年祭祖,仍是由族長開了祠堂,各家湊錢辦大三牲。咱家該出七百八十文錢,咱三家一家出二百六十文。大嫂說今年掃墓,她出只雞,就出二百文錢,四弟妹說她買條魚,也出二百文。娘說她買只鴨子,湊成小三牲,拜祭咱家先人就齊全了。”
林琪一算這帳就知道自家又吃虧了。
七百八十文,去掉四百,他家要出三百八十文。本來應該要出二百六十文,現在竟然要多出一百二十文,雖說楊氏出了雞,可這雞是家養的,就算捉去賣,也不過二三十文,哪值六十文啊?魚就更便宜了,三四斤的魚連二十文都不到。
果然,朱七娘在聽了林守平這話之後,噌的就坐了起來,用手指着林守平就要說話,可那手哆嗦了半天,她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林琪怕朱七娘再氣出個心臟病什麼的,剛想上前去給她撫摸胸脯順順氣,卻只見朱七娘嗖的一下竄下炕去了,咣的一下把櫃蓋就掀飛了,然後從櫃子裡摸出一個布包來,舉起來就扔到地上了。
譁……
地上灑滿了銅錢還有幾塊銀子。
朱七娘嘶啞着聲音叫道:“給你,家裡就這麼多錢,都給你,你都拿去,都給你娘拿去,這日子沒法過了,你這個窩囊玩意,我和你過夠了……”說罷,帶着滿臉的淚水,就那樣披頭散髮的跑出去了。
林守平被朱七娘的劇烈反應嚇了一跳,怔怔的呆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被他這呆樣子氣個半死,林琪吼他道:“楞着幹啥,快去追呀!”
林守平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登登登跑了出去。
朱七娘的哭叫和出走,顯然把四個柱子嚇的不清,都縮在炕上,誰也不敢吱聲。
林琪嘆了口氣,撿起那個布包,蹲下身去撿滾的哪都是的銅錢,四個柱子見林琪撿銅錢呢,也都自發的下了炕,幫着一起撿銅錢。
撿着撿着,四柱忽然小聲道:“二哥,五丫,你們說,娘會不會不要咱們了?”
一提到“不要”這兩個字,四個柱子臉上都露出惶恐的表情,在他們看來,被娘拋棄,是世界上最悽慘的事兒了。
村子裡家強的娘就扔下家強和妹妹跑了,家強的爹也不管他們,兩個孩子穿的和乞丐似的,一頓飽飯也沒吃過,餓的眼睛都陷進去了。
見六柱嚇的都快抹淚了,林琪只得安慰他們道:“沒事,咱只要把錢都藏好了,不讓爹找着,爹就不會吃虧了。你們幾個可記住了,以後可不許爹拿一文錢。”
二柱卻問道:“爹天天去賣糖,手裡有錢。”
“從明天起,咱們天天數好了有多少糖,回來就讓爹把錢拿出來,少一文也不行。二哥你總和爹去賣糖,你可千萬數清了錢數,別讓爹再藏了私房錢。”
二柱點頭答應了。
林琪數出二百文錢,剩下的就包好了,讓二柱在過堂屋的牆角里挖了個坑,把錢埋進去了,反正不是銅就銀,也放不壞。
怕被人發現動過土,林琪和二柱還抱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堆在那裡了。
朱七娘沒有別的去處,肯定是想跑回孃家,這閉着眼睛都能想到。
既然林守平追去了,那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林琪讓二柱給她打下手,把糖做好了,然後放心的洗洗睡了。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朱七娘沒有回來,林守平也沒回來。
林琪起牀做了點粥,兄妹五個湊合着吃了。
吃罷飯,林琪親自去了林老太太那裡,扔炕上了一百九十三個銅錢,對滿臉詫異的林老太太道:“娘生病了,爹帶娘去城裡看病了。家裡就剩了這點錢,爹讓奶奶拿去祭祖。就這些,再多也沒有了。”林琪故意拿少了,這樣有零有整的看起來,比較象是勉強湊起來的。
林老太太不高興道:“才這點錢哪夠呀,差得遠呢,回去和你娘說,剩下的那些儘快讓她給我送來。”
林琪搖頭道:“家裡一文錢也沒有了,爹都讓我拿來了,娘連治病的錢都沒有了,回我姥孃家看病了。”
林老太太也知道兒子家過的困難,能拿出點錢來就不錯了,趕緊把錢收起來了,仍是囑咐林琪道:“和你娘說聲,這錢我先幫她墊上,以後有錢了讓她還我。”
“知道了。”林琪嘴上答應着,心裡卻說道,你老就且等着還吧……
回到家裡,林琪讓二柱和三柱拎了糖,自己和四柱六柱跟在後面走,兄妹五人就進城賣糖去了。
到了城裡,二柱帶着四六柱,林琪和三柱,兵分兩路,同時從南北城叫賣。
人多就是力量大,到了過午,這糖就賣完了。
賣完糖後,林琪帶着四個柱子就去姥孃家看朱七娘了。
到了朱家,剛一進門,林琪就看到大舅母李氏正站在姥孃的窗外,凝耳細聽着屋裡的動靜,聽得那個專注啊,就連林琪和四個柱子來了都沒發現。
這個樣子,一看就知道她是在聽聲,林琪高聲叫道:“大舅母,你咋光在窗戶根下站着不進屋啊,這多冷啊?”
李氏嚇了一跳,扭過身來強笑道:“二柱五丫來啦?我剛走岔氣了,在這兒扶着牆歇會兒。”
窗戶咯噔一下就開了,露出了朱七娘憔悴的臉。
“大嫂,以後走路可得慢着點,這天氣涼,走快了可真愛岔氣呢……”
李氏自知理虧,訕訕笑道:“瑜兒正說想弟弟妹妹了,可巧二柱他們就來,我這就叫她去。”然後轉身趕緊走了。
朱七娘望着她走掉的方向嘆了口氣,這纔對林琪他們道:“都進來吧。”
等進了屋以後,林琪驚奇的發現屋子裡只有朱姥娘和朱七娘母女倆,林守平並沒在屋。
兄妹幾人和姥娘叫了禮,林琪問道:“我爹呢?”
朱七娘沒好氣的說道:“回家去了。”
林琪也沒再往下問,看得出,朱七娘這次十分生氣,肯定不會留林守平在孃家住的。
得到外甥外甥女還沒吃飯呢,朱姥孃親自去廚下交代飯菜去了,四個柱子早就餓壞了,跟着去廚房蹭吃的了。
林琪趁着屋裡沒人,把今天送錢給林老太太的事兒和朱七娘說了。
聽女兒說錢沒給多還少給了,朱七娘這一口怨氣這纔算是出來了。
她笑着在林琪腦門上點了點道:“你這個孩子,就是個鬼靈精。”
林琪左右看看沒人,問朱七娘道:“娘,你打算在這兒住多少天啊?”
大概是這些日子女兒的成熟表現讓朱七娘覺得林琪可以象成年人一樣商量事情了,她愁悶的說道:“還能住幾天啊?你沒看見你大舅母防賊似的盯着我呢嘛。”
林琪湊到她身邊道:“娘,今天我賣糖的時候,正趕上幾個經常買糖的奶奶在一起嘮家常,我就過去把咱們家的情況和她們說了說,她們給咱家出了個主意。”
朱七娘先瞥了林琪一眼,教訓了她一句:“家裡的事情可不許隨便和別人說,要是被有心人聽到了,非生出事端不可。”見林琪點頭了,這才小聲問道:“她們出的什麼主意?”
“她們說,既然奶奶大伯母她們都不好相處,咱家還要天天跑城裡賣糖,不如就搬到城裡來住。”其實這主意是林琪自己想的,她怕引起朱七娘的懷疑,才謊稱是和別人問來的。
朱七娘一聽要搬到城裡來,那腦袋就晃的和撥浪鼓似的:“不行,搬城裡來連個住處都沒有,咱一家子睡街上啊?再說了,咱家還有地呢,搬城裡來,地不種了?房子總空着也不好啊,沒人住的房子沒幾年就得塌。”
林琪回駁她道:“奶奶們說了,城裡有賃房的,咱們可以先賃房住,以後賺的錢多了,還可以買房呢。地可以交給別人種,要租子也行,不要租子就讓種地的人家幫咱繳稅,反正不能白種。房子還能空着?咱們前腳走,後腳就會有人來借房子,咱還可以收點房租呢。”農村房子那麼少,睡南北炕的有的是,林琪就敢保證,她們只要一搬出來,這房子立刻就會有人來借住。
朱七娘聽了女兒的話後,陷入了沉思,很久也沒有說話。
林琪看得出,朱七娘是有點動心了,於是趕緊又添柴加火道:“咱們搬城裡來了,離家遠了,既躲開了大伯母和四嬸,我爹也不能見天的給我奶奶送東西了,咱離我姥娘也近了,賣糖也方便了,這多好啊?”
聽林琪這樣一講利害關係,朱七娘還真是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