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進宇一怔:“竹石圖?那張是真品,但品相不好,賣不上價格……”他低下頭,看見支票上的數字,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他下意識地叫道,“怎麼可能?!”
謝幼靈趴在旁邊,小小聲地說:“小蘇哥哥可厲害了,幫我們把畫修好了……”
她口齒伶俐,很快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跟爸爸說了一遍,越說越興奮。小姑娘非常機靈,就算是最興奮的時候,也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不用人提醒也知道什麼叫“懷璧其罪”。
謝進宇越聽越不可思議,道:“小蘇,你從哪裡學的……”他聲音一頓,搖頭道,“嗯,當我沒說,我不該問的。不過這支票還是你拿着,該給我們多少錢,就給多少,要不是你修好了這幅畫,它根本賣不出價!”
這父女倆倒是一樣的口徑,蘇進笑了起來:“謝叔,你不用跟我客氣。要不是你,我不可能能參加得了高考,更別提考上京師大學了。”
謝進宇連連搖頭:“那是你學習努力,是你自己的本事!”
推讓了一會兒,蘇進想了想,道:“這樣吧,我現在沒有急用錢的地方。腎衰就是個花錢的病,你先緊着這錢用,到時候等你病好了,再掙錢還我怎麼樣?”
謝進宇知道這只是一個說法,心裡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的確,他一直資助蘇進,給了他很大的幫助。但這可是五百萬!有幾個人能在這樣一筆鉅款面前,還這樣堅決?
他心裡突然有點驕傲,他資助長大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
謝進宇沒再推讓,把支票收了下來。不過這時候他心裡對蘇進是怎麼想的,那也不用再多說了。
有了錢,透析可以正常進行,等到找到腎/源,馬上就可以做手術。
謝進宇只是看上去精神好,其實一直需要看護。這段時間都是小姑娘趁着暑假,在醫院裡陪着爸爸。蘇進又給謝進宇請了個看護。
專業人士就是不一樣,這是小姑娘再怎麼能幹也比不了的。
謝幼靈看着護工阿姨的動作,小大人一樣感嘆道:“有錢真好啊……”
蘇進忙出忙進,正好聽見這話,立刻被她逗笑了:“是啊,所以幼靈要好好學習,長大了賺大錢,到時候爸爸就要靠你養了。”
謝幼靈很認真地說:“嗯,我要賺大錢,要養爸爸,還要養哥哥!”
這一下,護工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
心裡放下一個擔子,謝幼靈疲態畢現,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呵欠。
今天她終於可以不用呆在醫院了,謝進宇把家裡的鑰匙給了蘇進。
離大學報到還有兩三天時間,他讓蘇進這段時間住在他家,順便幫忙照顧一下謝幼靈。
蘇進答應了,這時候謝幼靈已經困得睡着了,他問了地址,背起小姑娘往回走。
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街上燈火通明,霓虹燈一片流光溢彩。蘇進這才意識到,在這個新世界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就這樣看上去,這個世界跟他以前那個沒什麼不同。但其實,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他的同事,他的事業,都已經……
蘇進腳步一頓,突然聽見一個輕輕的聲音在耳邊問道:“哥哥,你覺得,我可以學文物修復嗎?”
蘇進緊了緊手臂,笑道:“你醒了啊?你想學的話,當然可以。但你爲什麼要學?因爲可以賺大錢嗎?”
背後的身體小小軟軟的,謝幼靈趴在他背上,想了一會兒,很誠實地說:“嗯,有這個原因,但還有別的。”
“嗯?”
“今天我去賣畫的時候,其實很緊張。畫上黑了那麼大一塊,醜醜的,真的能賣錢嗎?但是後來,看着畫在哥哥手上,一點點變得清楚,變得那麼美,我心裡突然好感動。我想學這個,的確是因爲它好像能賺錢啦,但主要還是因爲,它能把一個那麼醜的東西,變得那麼美……不,不對!”謝幼靈在蘇進的背上搖了搖頭,道,“其實那幅畫本來就很美的是吧?我就是想讓大家重新看到,它的確是這麼的美!對,就是這樣!”
小姑娘一句句地說着,每一句都是發自肺腑。聽着她的話,蘇進的心也慢慢定了下來。
他把謝幼靈往背上託了託,微笑着輕聲道:“對,它本來就是那麼美……”
竹石圖是,故宮何嘗不是?樂山大佛何嘗不是?敦煌壁畫何嘗不是?
他也想讓所有人重新看到,它們真正的光彩!
…………
三天後,8月31號,是蘇進大學報到的日子,也是謝幼靈小學六年級開學的日子。
蘇進先把謝幼靈送去了學校,再去京師大學報到。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段時間謝進宇還不能出院,他不能讓小姑娘一個人在家,看來得跟學校打聲招呼,暫時外宿一段時間。
京師大學不愧是帝都最大的兩所學校之一,報名的時候人山人海,迎新處擠得水泄不通。
不過還好學校很有經驗,安排得井井有條。沒一會兒,蘇進就跟着迎新的學長一起,去系辦報了到,又被送到了宿舍安置下來。
蘇進到得算是早的,宿舍裡還一個人也沒有。他略微休息了一會兒,就決定去找系主任申請外宿。
京師大學的歷史學校從建校時就存在了,上百年下來,聞名遐邇,不久前還翻新了教學樓。現在,一幢融合了現代與古韻的大樓豎立在學校的東南邊,藍天白雲在玻璃幕牆上流動,隔着很遠就能一眼看見。
走進樓裡,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周圍的聲音更響亮了。
蘇進雖然二十多年沒上過學了,但以前經常到大學做演講,對大學並不陌生。看着眼前擁擠的人流和一張張興奮的面孔,他有些懷念地笑了起來。
一樓大廳擠滿了人,蘇進找人打聽了,系主任辦公室在三樓,他擠過人羣,邁上臺階就想上樓。
咦?這裡人好像少一點?
他正在疑惑,就被人攔住了。一箇中年人有些不耐煩地打量了他一下:“瞎擠個什麼呢?這裡不許通行!”
旁邊正有一個學生走過去,蘇進迷惑地問道:“這不是可以走嗎?”
中年人不屑地看他:“你是文修專業的學生嗎?”
蘇進搖搖頭:“不,我是中國古代史專業的……”
中年人隨便一指,說:“古代史的那邊去,這裡只能文修專業的學生和老師通行!”
蘇進之前在故宮的時候,就聽說了文物修復師在這個世界的地位,不過他完全沒想到,同樣是學校的學生,文修專業還有這樣的特權!
這時,他身後有人小聲說:“同學,下來吧,我們只能走那邊!”
中年人更不耐煩了:“下去下去!”
話聲中,有人在後面輕輕拽他的衣服,蘇進還有點糊塗,順着拉勢走了下去。
剛纔那人小聲說:“學校現在很看重文修專業,剛從外面挖了一些學生和老師,要給一些特權把他們留下來。”
蘇進不可思議地問道:“也就是說,其他專業的,就算是老師也不能走這條道?”
那人點頭。
蘇進覺得有些荒謬了:“大家不都是一個學校的嗎?”
那人搖頭說:“不不,這可是文修專業!”
旁邊的人紛紛附和點頭,似乎都覺得這事理所當然,再正常不過了。
蘇進不說話了,他一邊順着人流慢慢往上走,一邊打量着剛纔不讓他走的那條道。
果然,不時會有一些學生或者老師過來,出示一下自己的證件或者通知書,然後上樓。
不過往往在他們出示身份證明之前,攔路的那個中年人就已經看出他們的身份了,笑得格外和藹地讓路。
蘇進留意了一會兒,很快也看了出來。
這些人跟普通學生老師,的確有些不太一樣。
他們穿的衣服樣式通常都比較老一點,眼睛通常是往上看的,表情又微微有些暮氣。
蘇進格外留意到他們的手,大部分人的手上都有些痕跡。他的經驗何等老道,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些人即使是學生,在入校之前也有過文物修復的經驗。
而且他們的氣質非常統一,好像是一個地方出來的……
蘇進心裡有了一些猜測,這時前面的人流鬆動了一點,他沒再理會那邊,跟着上了樓。
他事前就在醫院開好了證明,這時找系主任把情況一說,系主任倒很通情達理,很快給他開了一個月的外宿許可。
按道理來說,新生入校第一年,是必須住宿舍的。蘇進能暫時外宿算是特例。如果一個月他還沒把事情搞定,之後學校再酌情看看怎麼辦。
蘇進非常誠懇地道了謝,說笑幾句,就把系主任逗得直樂,打包票說如果實在不行,下次外宿也交給他了。
外宿許可要交到宿舍的舍管那裡,蘇進走出系主任辦公室,笑容就淡了下去。
下次外宿?老實說,他也想早點把事情解決,讓一切走上正軌啊!
現在謝進宇那邊錢是不愁了,但是透析只是磨日子,關鍵還是要找到匹配的腎/源做手術。
但腎/源哪是那麼好找的?能不能成還得看運氣了……
蘇進眉頭緊鎖。他接管了以前這個蘇進的身體,也就接管了他的人生。謝進宇資助他十幾年,這個恩他必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