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對駱恆的解釋其實只說了一半。他們現在要出的的確是思路,暫時可以忽略一些更具體的細節。但他只看了那麼短時間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裡面的大部分資料,他“以前”都是看過的。
在他上個世界裡,南鑼鼓巷也是一個經典的、標誌性的改建工程——雖然這個改建,到後面很有些褒貶不一,一定程度上,反方意見反而佔據了上風。
這樣一個工程,蘇進當然會關注。
南鑼鼓巷的前世今生,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人文傳承,它在帝都的地位和歷史意義……甚至,它裡面的每一座房屋、每一處名人故居,蘇進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這個世界的南鑼鼓巷,跟上個世界相比當然是有變化的,但即使是變化也有跡可循,沒有超出歷史變遷應有的範疇。
蘇進帶着天工社團在這裡呆了這麼久,早就親身感受過了。
老實說,關於南鑼鼓巷的事情,他比駱恆這個改建組的重要成員知道得還多!
漸漸的,他腦子裡的碎片漸漸被一條線穿了起來,他理清了思路,對駱恆道:“這片區域的改建,其實就是傳統文化和現代科技生活的一個結合……”
他纔開始說不久,駱恆就呆住了。
又過了兩分鐘,駱恆突然伸出一隻手,急道:“稍等一會兒,我記一下!”
他翻出紙筆,想要記錄,但想了想,直接掏出手機,打開了錄音功能。
“你隨便說,我回頭來整理!”
蘇進笑了笑,繼續往下說。
他說的雖然是南鑼鼓巷改建的整體思路,屬於高屋建瓴的東西,但駱恆一聽就發現了,他說的絕不空泛,絕對不是誇誇其談,相反還非常腳踏實地,是那種經過深思熟慮,絕對可以辦到的事情!
前世旁觀南鑼鼓巷修復改建工程,蘇進算是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它後來被修復改建成那樣,一方面是主觀原因,但其中客觀因素也不少。
這樣一個傳承千年的古老區域,光是通水電網絡都是件麻煩事,何談其它?而要把它的風格保留下來,無論技術還是材料,難度都非常巨大。
蘇進現在的“思路”裡,把這些內容全部都囊括了進去,想得非常周全。
駱恆越聽,表情就越是認真。蘇進說的這些,實在太有道理了!
不,“有道理”三個字還不足以概括。蘇進說的這些,完整而系統,已經形成了一套體系,絕不是一朝一夕間能想出來的。
而其中的一些細節部分,他只是簡簡單單地一筆帶過。但這些內容,駱恆也聽得出來,同樣是他經過深思熟慮了的,再充實一下細節和數據,馬上就能投入使用。
駱恆聽得如癡如醉,過了很久,蘇進的講述終於告一段落。他講得有點口乾舌燥,想找點水來喝。但他們這會兒就是在一個廢宅子裡,有桌有椅都已經很難得了,上哪找水來喝?
駱恆回過神來,深感自己的服務工作沒有做好,連忙說:“我出去買喝的!”
蘇進笑了笑,看了眼時間,攔住他道:“不用了,中飯還沒吃呢,一會兒一起出去吧。怎麼樣,還有什麼問題嗎?”
駱恆想了想,忍不住問道:“這些真的是你一個人想出來的嗎?”
蘇進搖頭:“當然不是,還有很多前輩的工作。”
蘇進指的是他上個世界裡的前輩,那時候,可是有無數人蔘與過南鑼鼓巷的的改建工作。改建前有,改建後,進行理論研究的也不少。
蘇進的這套思路里,以他自己的想法爲主體,也吸收了不少前輩們的營養。
駱恆理所當然誤解了。他把蘇進說的“前輩”,想成了張萬生那種跟蘇進有關係的高階修復師。有這樣的修復師相助,蘇進整理出這樣一套體系來,也算是說得通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蘇進能跟這樣的修復師平起平坐,共同討論,也足可以說明他的實力,絕對已經是超乎年齡、超出等級!
駱恆尊敬地問道:“你打算在承恩公府的改建方案裡,也把這些內容列入進去嗎?”
蘇進又搖了搖頭:“一府之地,跟一整片區域,肯定是不一樣的。不過兩邊肯定會有互通的地方,也能以小見大就是了。”
駱恆眼睛一亮,問道:“那是不是能這樣?你先遞交承恩公府的改建方案,申請遺蹟保護修復專項資金,方案裡像這樣,留出整體改建的缺口。方案遞上去之後,我會全力跟蹤,儘可能地早日促成撥款。然後,改建組爭取在這套方案的基礎上,制定全新的改建方案,把改建工作推上正軌!”
他說得慷慨激昂,激動得不行。蘇進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駱恆這話說得好像是互利之舉,但其實就是在佔蘇進的便宜。
以蘇進的實力,他要促進承恩公府的改建的話,方案可能通過不了嗎?駱恆就算插手,頂多也就是幫蘇進加快一下進度,減少一點時間而已。
而對駱恆來說,一套這樣強大的、融合了經濟派和文化派兩方面需求的方案,從中可以獲得的東西就太多了……
駱恆剛纔是一時衝動才說話的,這會兒他自己也想到了,頓時有點不好意思。他坐直身體,撓撓頭道:“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正在組織措辭,蘇進卻笑着擺了擺手說:“這樣很好,就這樣做吧。”
“啊?”駱恆遲疑道,“可是這樣,你也太吃虧了……”
蘇進半開玩笑地說:“沒辦法,我身板兒太小了,抗不起這麼大個活兒啊。還是把它還給抗得起的人吧。”
駱恆感慨地道:“你說得對,這活太大了,誰都抗不起——沒人抗得起!”
南鑼鼓巷位於帝都正中心,長約八百米,連同延伸出來的八條衚衕一起,佔地面積共約一平方公里。
這樣一個改建工程,涉及到的方面何等複雜。以蘇進現在的實力地位,想要主導這樣一個項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再過十年也不可能。
不能主導,那就不管了嗎?
蘇進從來就不是這樣的人。
跟駱恆打了這麼一段時間的交道,蘇進對他還是有點了解的。
他看上去吊兒郎當,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從他留意去聽去看去觀察的事情裡就可以看出來,他的確有能力有本事,也願意去做些事情。
最關鍵的是,這個人還有關係。
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進入改建組這樣的地方,還能關心兩派爭論的核心問題——說他是個平頭老百姓,誰會信?
這樣一個有關係有本事有想法的人,跟自己又有點交情,做這樣的事,再合適不過了。
而且,蘇進一點也不怕他拋開自己,把功勞全部攬到自己身上。
一來,蘇進並不在乎這個。二來,剛纔他說的只是大體思路,要把思路細化成完整的方案,單靠駱恆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的。
再說了,一切的起始點,引發一切的導/火索,終究還得是他親手撰寫的那份承恩公府改建方案!
這些事情,蘇進頃刻之間就全部理順了,放在駱恆那邊聽起來,就又是驚訝,又是敬佩了。
他怎麼看不出來?蘇進會這樣做,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南鑼鼓巷本身。
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他想要看到這片老街區重獲新生,他想要看見傳統文化和現代文明的融合。爲此,犧牲一點利益,又算得了什麼?
不知不覺中,駱恆對蘇進又改了個稱呼,主動道:“時間不早了,我請您吃飯吧?”
蘇進剛要答應,手機先響了起來。他接通電話,聽了沒兩句,就皺緊眉頭,站起了身,問道:“什麼?”
他向來溫和平穩,很少有激動的時候。但這時候,他的聲音卻略微有些急促,跟平時大不一樣。
駱恆首先發現了,問道:“怎麼了?”
蘇進壓了壓手,又聽對面說了一會兒,揚聲道:“您是說,天工社團的工作室——被砸了?”
這一下,駱恆的臉色也變了!
…………
蘇進帶着駱恆,快步走進南鑼鼓巷6號,剛一進院子,就看見紀老太太和盛老頭並肩迎了上來。
蘇進首先扶住他們,疾聲問道:“你們沒事吧?沒牽扯到你們吧?”
他連問兩句,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盛老頭哼了一聲,紀老太太的表情略微緩和,道:“我們沒事,當時我們在屋子裡,我攔着老盛沒讓他出去,沒跟那些人打照面。”
蘇進立刻鬆了口氣,重重點頭道:“你做得太對了,人沒事就好。”
他出來的時候,過去公府後面看了一眼,點了點數,發現天工社團6個人一個沒少,全部都在。
他當時就放下了半顆心。他聽到紀老太太通知的時候,最擔心就是學生們會臨時回去拿什麼東西,跟那些人撞上。現在裡裡外外人都沒事,他就安心了。
他一邊往工作室那邊走,一邊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紀奶奶您再跟我說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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