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志祥的臉一瞬間漲得通紅,他完全沒想到會有這個發展,物主親自跑到他面前來打他的臉?一時間,他竟然無話可說。
他無話可說,紀老太太卻還有話。她直視着石志祥,表情溫和,言辭卻非常犀利:“石老師指責天工社團文物來歷不明的時候,恐怕自己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得到的吧?我覺得,下次再要象這樣指責之前,最好還是先好好調查一下,也免得……”
她沒再說下去,但周圍誰不知道她要說什麼?
“也免得被人當面打臉!”
石志祥的臉時青時紅,過了一會兒才冷笑道:“這位紀……老夫人,您是這箱子的物主,恐怕也知道它是幾級文物吧?名人遺物,至少也能評爲五級。五級文物,你放心交給這樣一個新人修復?”
紀老太太微微一笑,道:“我的東西,我願意交給誰就交給誰。而且……”她的聲音斬釘截鐵,表現出跟外表截然不同的果斷,“我相信蘇進的實力!五級文物而已,有什麼不能修復的?”
“五級文物……而已?!”
這話口氣也太大了!
五級文物雖然還稱不上寶物,但也是“收藏級”的了,還是收藏級裡價值比較高的一種,放到拍賣場上去都價值不菲的,這老太太就這樣扔給蘇進了,還表示相信他有這樣的實力?
石志祥簡直要被氣笑了。他是四段修復師,獨力修復的話,最多也就能修復四級文物。像這樣的五級文物,正常情況下他要先去文物協會申請,然後在五級修復師或者說協助,或者說監督的前提下,進行修復,直到最後完工。
也就是說,五級文物,連他都只能在有限制的條件下修復,蘇進一個沒入段的無名小卒,憑什麼能修?
但之前蘇進說得也沒錯,私人修復,你情我願就好了,外人管得着嗎?
石志祥是管不着,但他稍微一想,就覺得無名怒氣打從心底升起來,讓他忍不住衝口而出:“五級文物,你知道有多寶貴嗎?這樣的人能修?修壞了,他賠得起嗎?”
蘇進一直在旁邊旁聽,這時他擡起頭來,道:“修復之前,先考慮修壞怎麼賠的話,石四段,你的水平,可能也就止步於此了。”他伸手點了點那個箱子,道,“這口書箱保存得頗爲精心,損壞程度並不嚴重,主要問題在於漆面的少量污痕與白銅配件的鏽跡。這兩個問題只需要搭配合適的試劑,進行清洗就行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突然似笑非笑地道,“對了,這兩種材質、以及上面的污染元素,剛好可以用上箱子裡的試劑,也就是石老師剛纔說的……破爛。”
蘇進正式出面之後,柳萱立刻退到了一邊,處在了旁聽的位置上,甚至都沒有坐到會議桌旁邊。紀老太太來,她也只是過去打了聲招呼,沒有過多地打擾他們。
這時,她聽見蘇進的話,突然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向後退了兩步,目光在人羣裡逡巡,最後定在一個人身上,向他招了招手。
那人迅速到了她身邊,柳萱小聲跟他說了幾句話,那人立刻點頭,猛地轉身,擠出人羣,撒腿跑走了。
柳萱又拿起手機,發了幾條信息出去,接着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緊緊地盯着場上。
破爛什麼的,石志祥之前的確說過。當時他誇讚紀曉嵐箱子的價值,指責他用這種箱子裝破爛,純粹是暴殄天物。
現在蘇進的意思是,要給箱子裡的東西平反?
當然,這箱子是儲曉方指使人從天工社團的工作室偷來的。箱子裡的東西價值越高,就越坐實了儲曉方的罪行。
所以,石志祥想到這點,立刻冷笑道:“你這就是藉機擡價啊,怎麼,你還想在這裡,現場修給我們看不成?”
蘇進不置可否,道:“你要這麼提議的話,我也沒有意見。”
什麼,現場修復?
聽到這裡,會議室裡的人還好,會議室門口以及外面的學生們都激動了。
到這裡來看熱鬧,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天工社團三個星期怒搶700分,直升至吉光榜第28位,成爲有史以來第一個超過文修專業的學生社才。這是不久前,大家還在討論的事情呢!
當時大家就在好奇,天工社團是靠什麼做到這種程度的?他們的修復究竟有多麼奇妙?
現在一聽可以看見現場修復,他們就興奮了,忍不住嚷嚷了起來:“修修修,要看要看!”
石志祥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正要說話,沒想到一邊一直沒有吭聲的錢校長道:“那就在這裡修修看吧。”
石志祥猛地轉頭,道:“校長你……”
錢校長呵呵兩聲:“蘇同學說了,修復起來不難,可以在這裡完成的嘛。而且……驗證竊取物品的價值,本來也是咱們討論的一環,兩位警官,是不是?”
王警察是跟蘇進一起來的,當然向着他說話。他點頭道:“沒錯,正是!”
中立者都這麼說了,石志祥想反對也沒辦法。他咬了咬牙,坐回原位,終於忍不住狠狠瞪了儲曉方一眼。這時候的儲曉方,跟平時簡直換了個人一樣。他瑟縮了一下,握緊袖子,低下了頭。
石志祥終於轉過頭,用屬於文物修復師的審視目光,盯着那個箱子看。
他的目光從上掃到下,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看了半天,他稍微鬆了口氣。
這樣一個朱漆木箱,也算是組合材質的文物,主要由漆木和上面的白銅配件兩部分組成。所以要清洗修復的話,也得同時對這兩種不同的材質下手。
白銅還好辦,漆器是比較難以清洗的一種。
古人上漆是個細緻活,多則十幾層,少則三四層都是很常見的。在這種情況下,環境對漆器的影響,過程緩慢,還很不容易被發現。
漆器的保存對環境要求比較高,變質通常表現爲變色、發脆、失去光澤、幹縮、變形等等。當漆器受潮,漆皮就會溶脹,有可能出現破裂的情況。
這口箱子傳承至今已有兩百多年,保存得比較完好,但也只是“相對”而已。
粗粗一看,它的漆面似乎只有污髒,只需要清洗就可以了。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在一些邊緣以及角落的地方,它還是曾經受過潮的,出現了一些鼓包。
這些鼓包要是處理不好,漆皮就直接會破掉了,那時候,可就不是一般兩般的難看了……
石志祥一邊在心裡想換成自己的話,會怎麼處理,一邊擡眼看着蘇進,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現場修復?你小子也太拿大了吧?
周圍圍觀的學生再有耐心,能有修復師有耐心嗎?現場修復,就代表着時間有限!
這麼短點時間,你就能做好足夠的判斷,修復得盡善盡美?
中間一個出錯,導致漆皮破損的話,那就是自打耳光了……
石志祥看到這裡,終於直起背,往椅子上靠了一靠,輕輕哼了一聲。
…………
所有人達成了一致意見,蘇進就要開始修復了。
按照他一貫的習慣,他沒有馬上動手,而是通過江主任要來了紙和筆,坐下來寫起了修復計劃書。
會議桌旁邊坐滿了人,有兩個警官,還有虎視眈眈的對手,會議室外面更是擠滿了心急如焚的學生……這種情況下,蘇進卻坐得穩如泰山,寫下的字跡勁秀整齊,一絲不亂。
這種定性,錢校長也情不自禁地在心裡讚了聲“好”!
蘇進寫了十多分鐘,先寫明瞭文物的概況、修復要點,然後列舉了修復的步驟以及所需的材料、工具。
全部流程寫了滿滿一張紙,也寫得周圍從躁動到安靜,最後變得悄然無聲。
寫完後,蘇進擡起頭來,審視了一遍,對錢校長說:“修復文物需要一些工具……”
這會兒石志祥也想通了,等着看蘇進好戲。他主動道:“需要什麼工具,你寫張單子,我派人去拿。”
蘇進彷彿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微笑着點頭說:“多謝石老師,麻煩了。”他直接遞了張紙條給他——原來之前就已經寫好了。
石志祥隨手把紙條遞給蔣志新,有事弟子服其務,他當然不可能親自動手。
蔣志新早有預料,站起來,走了出去。
又等了一會兒,蘇進趁此機會,對着箱子從各個角度拍了幾張照片,記錄下各種關鍵細節。他想了想,索性也把自己這樣做的原因講給了周圍的大家聽。
爲什麼要寫修復計劃書,事先拍照除了存證以外,還能在修復過程中起到對比的作用……修復本身就是一項系統化工作,事前準備得越充分,對後面的過程越有幫助。
當然,時間留下的傷痕總是不可預估的,在修復過程中,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新問題,那時候,就要靠自己的能力以及豐富的經驗去應對判斷,得出解決方式了。
他說的這些,從某個角度來說都是學生們熟悉的。
不光是文物修復,誰做實驗前不要寫實驗計劃,搞培育時不要寫明培育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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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疼……吃顆芬必得繼續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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