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石磊直到進入體育場,都還有點不可置信的感覺。
老頭子拿着手機,皺着眉在玩遊戲,一副“這什麼鬼東西”的表情,卻從頭到尾都連頭都沒有擡起來過。
謝石磊驚訝的當然不是老頭子用智能機、玩手機遊戲這件事情。現在時髦的爺爺奶奶多了,與時共進用一下手機又怎麼了?
他驚訝的是剛纔進場時,得知的老頭子的身份。
他原以爲這老頭子是學校老師之類的——看年紀,還有可能是返聘回來的,沒想到他竟然是京師大學在校的學生,學的還是化學!
這真有點不可思議的感覺……
謝石磊很想問問這老頭子——他現在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張萬生——的年齡,但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了下來。萍水相逢,對方還算幫了他的忙,這樣的問題太冒昧了。
老頭子的位置很不錯,在主席臺旁邊,正對着最大的那塊顯示屏。
謝石磊往那邊看了一眼,很快就被顯示屏上的內容吸引了過去,忘記了這位“老同學”的事情。
京師大學中央體育場是學校三座體育場裡最大的,整體呈現橢圓形,有點古羅馬鬥獸場的感覺,頂棚可以開合,露天室內兩用,不受天氣影響。
今天運氣不錯,雖然很寒冷,但卻是個大晴天。臘月初三的月鉤彎彎地斜掛在天空上,漫天的星辰彷彿無數碎鑽,像是隨時要灑落下來一般。
這麼大的體育場,平時就很壯觀了,今天正是燈火通明、熱鬧喧囂。
來這裡的多半都是大學生,還算遵守秩序。他們坐得滿滿的,這麼多人,感覺連寒氣都被沖淡了,向上騰着一股熱騰騰的氣流。
體育場正中央的上方,有一圈巨大的顯示屏,呈360度環繞,保證每個角落的人都能看得見。
現在,巨大的顯示屏上正展示着一件件文物,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謝石磊本來就極愛這個,他所在的位置又是看得最清楚的。一時間,他緊盯着屏幕,渾然忘我。
謝石磊首先看見的是一塊懷錶。一塊銀質,因爲保存不善,上面覆滿了黑鏽的懷錶。
它緩緩轉動着,把它的每一個細節都呈現在觀衆面前。
從一些角落的驚鴻一瞥可以看出來,它曾經非常精美,細節部分極爲精緻。但現在,時間與空氣摧毀了它,讓它變得像黑煤球一樣,一點也不起眼。
接着,一雙手擺在它旁邊,開始修復了。
這正是天工社團正式修復的第二週,由賀家完成的那件作品,也是天工社團得到附加分的開始。
賀家的一雙手修長潔白,非常之美。但更美的卻是他的動作。
懷錶被拆散,零件如同流水一般落了下來,一件件擺在工作臺上。然後,清洗、裝配、保護……賀家的速度不算太快,但每一項操作,都精準到位,帶着一種徐徐的節奏感。
視頻是略微加快了速度的,並且省略了其中一些步驟。因此沒過多久,這塊懷錶就已經修復完畢,以最終形態出現在衆人面前。
就像在架空庭園裡一樣,被修復完畢的最終形態的懷錶被獨立到了右邊,左邊出現它原樣的形態與之對照。兩者的對比極爲鮮明,充分展示了文物修復的成果。
而現在,大家心裡還回味着之前賀家修復的過程,不說修復結果,光是那個過程,就已經足夠賞心悅目了。
文物停留大約十秒鐘之後,漸漸淡去,接着呈現的是一段文字。
它簡要介紹了這個懷錶的材質、來歷、主要修復手段,同時聲明瞭,這是第一件在萬物生上得到附加分的文物,萬物生爲此修改了它的規則。
其實到現在爲止,附加分這個事情,還一直有人在私下裡犯嘀咕。畢竟不是所有人眼力都那麼強,能夠看出“規定修復效果”和“實際修復效果”之間的差別的。
而附加分規則,正是天工社團崛起的原因之一。
但現在,根本不需要再解釋什麼,這塊懷錶已經充分說明了,修復師賀家,是憑什麼得到了附加分的。這個分數不給他,纔是不公平的事情!
懷錶之後是一頂虎頭帽,同樣是流暢而細緻,甚至稱得上“老道”的修復。單看這個過程,真的很難想象到,這些學生都是真正的新手,到那時爲止,學習修復的時間都還不到三個月。
謝石磊專注地看着,默默地在心裡進行比對。他感慨地發現,就像當前兩個社團的分數一樣,自己的修復能力,跟他們比,也是差遠了。
而這,也是場上很多修復專業學生的想法。
接下去,屏幕上持續顯示着一件接一件文物的修復過程,全部都是天工社團在這段時間裡完成的。
下面的觀衆漸漸停止了說話,一個個看得入神。他們簡直要忘記今天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了。
在這個傳統文化正在大力復興、全民都對它有着深厚興趣的現在,能親眼看見修復師修復的,卻真沒幾個人。這門技藝,被少數一些家族與門派、少數一些人壟斷着,視爲私產,秘而不宣。
而天工社團,卻像這樣把它堂而皇之地拿了出來!
現在,場上的外行人只能看看熱鬧,另一些內行人卻看出來了。這些視頻裡並沒有太多剪輯的痕跡——至少在流程上沒有。也就是說,只要是有志於從事這行業的人,全部都可以從中學到東西——真正的東西。
這讓他們忍不住又想起了架空庭園這款遊戲……天工社團在想什麼?他們真的這麼大方,要把這些知識公諸於天下嗎?
想到架空庭園的,這時就有謝石磊一個。
這幾個月,他一直特別關注天工社團,連帶着也關注到了京師大學相關的一系列事情上。所以這個遊戲被髮布出來不久,他就留意到了,把它下載下來玩的時候,它還是最早的第一版呢。
他很快就發現了遊戲知識的真實性,甚至也帶着社團的成員們,在一些介於雜物與文物之間的東西上嘗試過。遊戲裡有一些試劑他們只知道名稱,不知道配方,沒辦法使用,但也有一些一聽名字,就知道是什麼樣的化學制品,可以怎麼得到。
實踐很快產生了效果,盤木社團的學生震驚莫名。沒過多久,所有社團成員全部沉迷進了這款遊戲裡,謝石磊迅速發現,它不僅可以帶給他們不少相關知識,在某個程度上,還可以鍛鍊他們的眼力,矯正並磨練他們的手法。
盤木社團的這些學生基本上都是野路子,沒有經過正規的學習。遊戲裡的指引、分數的高低,都在不斷教導他們,讓他們改掉原有的一些壞毛病,讓他們知道正確的路子應該是什麼樣的。
ωωω. ⓣⓣⓚⓐⓝ. ¢ ○
謝石磊原本以爲這只是一款遊戲,但玩着玩着,他越來越心驚。他發現,它簡直就是給他們這種人量身打造的,是一本新手文物修復的百科全書!
然後,謝石磊對蘇進這個人,產生了更大的好奇。
教人三分,自己必須先會十分。這個遊戲是天工社團出品,據謝石磊從各方面得來的消息看,它的主導者應該就是蘇進。
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他對文物修復方面的知識與瞭解,淵博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可以說,謝石磊趁着元旦過節的時候,千里迢迢從江嶺趕到帝都來,一方面是爲了京師大學的這個新年晚會,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衝着蘇進這個人。
“嘖。什麼鬼……”
離正式開場還有一段時間,謝石磊專注地盯着屏幕,正在出着神。突然,他聽見旁邊響起一聲抱怨,轉頭一看,領他進來的那位“老同學”張萬生正拿着手機,頗爲不滿地撇着嘴。
謝石磊一怔,接着笑了起來。
進門前,他幫張萬生註冊登錄遊戲。這遊戲是必須要修復完一件文物才能註冊登錄的,之後修復的分數,纔有可能被計入榜單。也就是說,他幫張萬生的忙的時候,他已經修復完了初始的那件文物。
初始文物相對比較簡單,只是入門級的,後面的相對會比較難一點,但從中獲得的成就感也會更高。
張萬生這聲抱怨,難道是他遇到困難了?
第一版的十件文物,謝石磊翻來覆去修復了無數遍,無論是文物本身,還是修復過程裡的每一個細節,他都熟極而流,完全可以以斑窺豹。
於是,他帶着一點笑意,湊到張萬生身邊,問道:“怎麼,哪裡卡住了……”
他看向張萬生的屏幕,正好看見他剛剛修復完一件文物,能量條正在向前疾衝。
謝石磊以着一種先行人的熟稔道:“修完了會出現分數,還會統計星級。三星是比較優秀的分數,四星很難得,五星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一個人拿到呢。”
能量條向前衝的架勢非常好看,火星四濺,極爲激烈。
謝石磊看着那根紅色的能量條一直向前衝,很快邁過了二星的坎,變成了黃色,接着突破三星,變成綠色。
謝石磊道:“三星了,很不……錯……”
他話沒說完,聲音就在嗓子眼裡卡住了。
他向來沉穩,這一刻,卻抑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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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要臨時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