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信然審視地看着面前的年輕人。
老實說,對方真的完全不像一個年輕人的樣子。他從容地坐在沙發上,帶着一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閒適。這絕不是冒昧,而是看盡無數事情之後,沉澱下來的沉靜與淡然。
柳萱的母親正在給他上茶,他半欠起身子接過,然後道謝,禮節適度,絕不過頭,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柳萱的母親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顯然非常好,笑吟吟地跟他說話。蘇進微笑着迴應,氣度好得令人讚歎。
幾句寒暄過後,蘇進正式坐了下來。
柳萱的母親知道他們有正事要談,悄悄收拾果盤,退了下去。柳萱有些緊張地看了看蘇進,又看了看父親,坐在了一邊的單人沙發上。
蘇進擡起頭時,柳信然審視的目光已經消失,看上去依然溫和而儒雅。他笑着說:“小萱會爲一個同學的事情這麼費心,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蘇進向柳萱點點頭,微笑道:“柳學姐從一開始就對我們社團很多關照,現在,她雖然沒有正式入社,但也相當於是我們社團的一員了。”
柳信然不置可否,道:“你們社團,你指的是天工社團?”
“當然。”
柳信然搖頭道:“你們天工社團,可真不像一個學生社團啊……”
蘇進笑了笑:“運氣不錯,又有各方擡愛,做的事情稍微多了一點而已。”
“多了一點?”柳信然繼續搖頭,“可不止是多一點而已吧。你不如直接說說看,你讓小萱把那個視頻拿回來給我看,是想讓我做什麼?”
說到這裡,他金絲眼鏡後的眼睛突然眯了起來,目光如刀一樣刺向蘇進,帶着濃濃的質問與審視之意。
聽到這裡,柳萱有點緊張。
沒錯,晚會之後,在會議室裡發生的衝突的視頻,是蘇進讓她拿回來的。當時蘇進跟她說,如果她父親柳信然有時間的話,不妨請他看看這些。
蘇進當時的意思很明顯,是讓她直接坦然地把它拿給柳信然看。
但可能是跟父親說話時的氣氛影響,或者是一些別的什麼因素,她選了另一個更加私人、更加迂迴的角度切入,想要在最後有意無意地把蘇進的意思帶出來。
沒想到她還沒正式開始說,父親只是剛剛看了視頻,就明白了蘇進的意思,直接讓她打電話給蘇進了!
當時柳萱心裡就咯噔了一下,心想:壞了!
柳信然外貌雖然儒雅有書卷氣,但性格其實是非常強勢的——不這樣,他也不可能帶起這麼大一個娛樂集團。他喜歡有話直說,很討厭別人在他面前使手段玩花樣,一般這樣做的人,首先就會在他面前得個低分。
如果照蘇進說的那樣,直截了當地把事情說出來,柳信然或者感興趣或者不感興趣,至少不會有惡感。但像她這樣迂迴行事,柳信然當然不會對她這個女兒怎麼樣,蘇進那邊就很難說了……
所以,她跟蘇進打電話的話,把這邊的情況跟他解釋了一下,同時向他道了歉。
蘇進當然不會責怪她,還反過來安慰了她。他說沒事,目的已經達到了,不管怎麼樣,柳信然已經對這件事產生了興趣,後面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
現在,面對柳信然氣勢強烈的目光,蘇進仍然從容坦然,道歉道:“抱歉,這件事是我們臨時才決定的,想要藉助昨晚晚會的一點小小熱度,來得比較急,沒辦法走正式渠道,只好利用了一些柳學姐的私人關係。如果引起伯父的不快,我在這裡道歉了。”
說着,他非常有誠意地低頭行禮,致以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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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信然仍然用審視的目光看着他,片刻後直起身子,換了公事公辦的態度:“不錯,這件事情我有點興趣,你把前因後果跟我說一下吧。”
蘇進擡起頭,從身邊的揹包裡拿出一個文件夾,遞到柳信然面前,道:“昨天晚上我們做了一份策劃書,想說的都在裡面了,請您看一下吧。”
柳信然接過文件夾,放在桌上。他左手翻開第一頁,右手隨手拿起旁邊的咖啡杯。
這份策劃書做得非常規範,第一頁是策劃的綜述,說明蘇進他們想做什麼。柳信然一眼掃過,右手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他看到視頻裡的內容時,心裡就已經有了一些估計,但現在看見策劃案首頁明明白白地寫出來,才發現,面前坐着的這個年輕人,野心比他想像的還要大!
他把杯子放了回去,坐姿變得更直,以更加慎重的態度翻開了第二頁。
很明顯,這份策劃案並不是寫給柳信然一個人看的,他所佔的比例只是中間的一個部分。但對於他這樣的參與者來說,瞭解全局肯定會對行動更有幫助。
第二頁是目錄,目錄裡寫明瞭即將參與的組織,以及大致的行動規劃。宣暉集團也被列入其中,名稱後面還被打了三顆星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柳信然卻沒有馬上問這個,而是指着目錄裡的組織問道:“這些組織,都是你計劃裡的?都確定可以加入?”
蘇進坦然道:“這只是一個規劃,沒辦法全部確定。譬如柳伯父現在就還沒答應不是嗎?”他笑了笑,道,“這些是擬定邀請加入的單位,對此我們大致做了一下評級,五星是已經確定可以加入的;四星是大致可以加入,還需最後確定的;三星是有希望,但是還需要努力的;二星是需要多作努力的;一星……希望就不太大了。”
他一邊說,柳信然一邊順着他的話去看每個組織後面的星級,同時也在看他們在這個策劃裡會佔據什麼樣的位置,起到什麼樣的作用。
然後,他不置可否地點頭,翻開正文,一頁接一頁認真地看了起來。
他手邊咖啡的熱氣從濃密到淺淡,最後完全消失。柳萱悄悄站起來,悄悄地爲父親換了一杯。柳信然卻像是完全沒留意一樣,全心沉浸在這份策劃案裡,表情不斷隨着裡面寫的內容而發生變化。
如此,柳萱一共更換了三次咖啡,每一次柳信然都完全沒有碰。
最後,她正準備更換第四次咖啡時,柳信然擡起頭來,直視蘇進了好一會兒,最後長長出了一口氣。他感嘆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你的野心,真是太大了!”
蘇進非常平靜地道:“不是野心,只是這些事情,的確是到了該做的時候了。”
柳信然翻開其中一頁,指着道:“我看你這裡把《考古》編輯部打了五星,這可是文物修復界的一級刊物,你確定他們能夠參與?”
聽到這裡,蘇進笑了起來,道:“這份策劃案,本來就是考古的副主編跟我一起製作的。他現在也在奔走,落實上面的一些單位。”
柳信然有些吃驚,但看着蘇進,又覺得有些理所當然的樣子。
蘇進道:“這上面沒有寫得太清楚,對於宣暉集團要做的事情,我們是這樣打算的……”
他話沒說完,就被柳信然打斷了。他轉頭對女兒說:“小萱,把筆拿過來。”
柳萱一怔,立刻站起來,飛也似地拿來了一支鋼筆。
柳信然拔下筆帽,翻回到目錄頁,找到宣輝集團那一欄,在原有的三顆星後面添加了兩顆,把它變成了五星。
他合上文件夾,把它交還給蘇進,道:“娛樂新聞集團應該怎麼動作,我想我會比你更清楚一點。回頭我會先回去做一下安排,然後派人跟你聯繫。這上面寫的只是個大概,具體還有很多細節,到時候還需要慢慢溝通。不過你說得對,昨天晚上你們那活動熱度不錯,趁勢而行,效果更好。”他思索片刻,乾脆地道,“最遲晚上,我派的人會的電話給你,保持聯繫吧。”
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收回文件夾翻開,把裡面的一個標爲一星、一個標爲二星的組織也劃成了四星。他道:“這兩個地方我比較熟,我去幫你聯繫,問題不大,你等電話吧。”
他要了蘇進的電話,也把自己的私人電話告訴給了蘇進。做下決定之後,他的行動和語言堪稱雷厲風行。
蘇進微微一怔,站了起來,真心實意地感謝道:“多謝您了!”
柳信然不置可否地揮了揮手,道:“不需要你多謝,只需要你以後直接點,別利用我女兒來搞迂迴的手段就行了。”
柳萱馬上站了起來,急道:“跟他沒有關係,是我……”
柳信然理也不理,只是直視蘇進。蘇進立刻會意地笑了起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我以後會注意的。”
柳信然也不多留他,揮手道:“行了,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去吧,我這邊也要開動了。”
他指了指蘇進手上的文件夾,蘇進會意。要在短時間內把這麼多單位全部落實下來,推進行動,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於是,他也爽快地站了起來,道:“那就保持聯絡了。”
柳信然點頭,讓柳萱送他出去。
柳萱一臉不安的樣子,碰了碰蘇進的胳膊道:“對不起,我找錯了辦法……”
蘇進笑了,搖頭道:“沒有,是我想錯了。你本來就是伯父的女兒,本來就不可能完全的公事公辦。而且現在這樣也很好,我們終於做到了,不是嗎?”
他對着柳萱晃了晃手裡的文件夾,笑容極爲和煦。柳萱深吸一口氣,也露出了一個笑容。
她斬釘截鐵地道:“當然,你要做的事情,還沒有不能做成的!”
她的眼中充滿了對蘇進堅定的信心,讓他也跟着笑了起來。然後,他快步離開了柳家的別墅,一步步走得極快,卻又彷彿穩若泰山。
柳萱看着他的背影,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道:“嗯,我也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