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跟談修之的這個電話打了很久,直到手機發熱才停下來。
談修之比他先進入這一行,站的角度也跟他不一樣。對於另一個蘇進到現在爲止還沒有真正深入的圈子,他了解得非常清楚,那是長期有意觀察得來的結果。而現在,他對蘇進並沒有什麼保留,雖然只是簡單地介紹,但每句話都能切中要害,正是蘇進最想知道的地方。
這是私人收藏與拍賣的方面,這個圈子龍蛇混雜,攪合了很多事情在裡面,非常複雜。
而在另一方面,談修之瞭解得也很深——正是蘇進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蘇進想以一己之力,引發整個社會的爭論與關注,推進文物相關法案的建立。談修之雖然遠在千里之外,但只憑看見的那些東西,以及對蘇進這個人的瞭解,一眼就看出了他真正的目的——事實上,這纔是他今天遠隔千萬裡,給蘇進打電話的真正原因。
社會性關注只是手段,蘇進真正的目的還在上層。
文物保護這個東西,提高人民的意識與瞭解是一方面,相關機構與法案的建立也是重中之重。
蘇進現在靠正在做的事情,以及周澤杜維等人對他的態度,能推斷一些東西,但總不如談修之本來就在那個階層,本來就知道。
相當這方面的內容,他雖然不在本地,但知道得比蘇進還多。
他大概跟蘇進介紹了一下當前的情況,上面的人是怎麼想的。蘇進一邊聽,一邊在心裡與自己的推斷相映證,對當前的情勢更加清晰了。
一開始,主要都是談修之在說,漸漸的,蘇進也開始問問題了。
他問得不算太多,但每一個問題都極爲關鍵,正好逼中了談修之沒有想到,或者是更加深入的範圍。
不知不覺中,談修之越說越深,有些時候,他甚至還被蘇進點中了關竅,意識到了一些以前沒有想到的問題。
兩人越聊越是起勁,對面一直有零星的槍聲,突然間,蘇進聽見對面的槍聲密集起來了,還混合着或遠或近的幾聲大聲呼喝。
蘇進警惕地問道:“出什麼事了?有危險嗎?”
對面的聲音變小了,可能是談修之捂住了話筒。片刻後,他匆匆對蘇進道:“有點事情,先講到這裡吧。”
信號似乎變差了,他的聲音或遠或近,變得有些模糊。他匆匆對蘇進道:“我大概過年的時候回去,你那邊好好幹,回頭……”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聲音越來越模糊,最後什麼也聽不清了。然後,電話被掛斷,只能聽見忙音。
蘇進握緊發燙的手機,心裡微微有些擔憂。
談修之究竟是在做什麼?有危險嗎?
想了一會兒,他苦笑一聲,擡起頭,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掌控着局面,甚至連文安組和文物協會都在按照他的心意行動。但事實上,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是不在他的控制範圍內的啊……
希望你平安無事。
蘇進在心裡默默地說着,剛要把手機放回去,電話又再次響了起來。
是駱恆的電話,他開口就在抱怨:“你剛纔在給誰打呢,佔了那麼久的線!”
蘇進有些意外,他的手機設置的是通話過程中,來電會被提醒。但剛纔他一直跟談修之說話,從來沒聽見有電話進來。
他頓了一頓,駱恆不懷好意地道:“跟哪個妹子聊天聊得這麼渾然忘我?”
蘇進心裡微微的擔憂被他的話沖淡了,失笑道:“什麼妹子,我是那樣的人嗎?”
駱恆的聲音也是一頓,頓時有點沮喪:“媽的我還真沒話可說。柳萱那種美女擺在面前,都一點也不動心,還有誰能勾搭上你?”
蘇進半開玩笑地道:“當然是有的啊。”
“啊?”駱恆興奮地道,“誰誰誰,我認識嗎?”
蘇進道:“你當然認識。我心裡在想着什麼,你不知道嗎?”
駱恆還真的冥思苦想了一會兒,思考蘇進身邊有沒有什麼親近的人,但想來想去,感覺大家都一樣,並沒有誰被他特殊看待。
最後他換了一個角度,突然間恍然大悟:“你玩我呢是吧!你心裡只有文物!”
蘇進哈哈大笑起來,點頭道:“當然,那纔是我一心所鐘的美人啊。”
“呸呸呸!”駱恆用力呸他。剛見面時,他一臉疏懶,不愛搭理人,結果熟了之後,蘇進發現他很能開得起玩笑,還有些話嘮。
兩人說笑了兩句,駱恆迅速道出了來意。他興奮地道:“你聽說了嗎?上面已經開始組織隊伍,準備擬定文物保護方面的法案了!”
“真的嗎!”聽見這個消息,蘇進非常難得的發出了激動的聲音,讓駱恆也跟着興奮了起來。
他果斷地道:“當然是真的!上面已經下了命令了,要儘快把這件事情抓起來。聽說主事的已經確定了,現在馬上要做的是各方聯繫人,把委員會組織起來。”
駱恆聲音一頓,略帶得意地炫耀道,“我也是才知道的,馬上就過來跟你說了!”
“太好了!”蘇進難掩激動。
這一段時間以來他一直背後操控一切,藉着婉容故居改建的風波把事情搞得這麼大,所爲的,不過就是這個。
不久前杜維通知他復工的時候,蘇進還專門提醒了他這方面的事。
剛纔跟談修之打電話,談同志表示,這一系列的事情的確已經驚動了一些關鍵人物,上面很可能要下決心抓一抓了。不過就連談修之自己,恐怕也沒想到,這個事這麼快就有迴音了。
當然,回得越快,表示“關鍵人物”對這件事越重視,這對蘇進來說,真是他期盼已久的好消息——最好的消息了。
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下來,道:“現在纔開始組織委員會,到正式擬定法案,到最終確定實施,還需要一個很長的過程。不過已經開始了,總之還是好事。”
他的冷靜影響了駱恆,他撓了撓頭,道:“對,至少也得要個小半年,說不定更久。”談到正事,他的態度穩重多了,“組織委員會就有點麻煩。文物協會那邊要加入多少人?少了他們會鬧意見,多了又怕他們搞事……麻煩得很。不過我聽說,上面已經下了決心,要好好抓一抓這個事,文物協會那邊嘛……哼哼。”
駱恆哼了兩聲,雖然他嘴裡說有點麻煩,但似乎並不太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蘇進知道他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心裡其實也是認同的。
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文物協會畢竟只是民間組織,以前能讓他們起勢,是因爲用得上。現在上面既然已經下了決心,文物協會也只能乖乖地低頭。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文物協會那些人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他們纔是這一行的資深從業人員。文物修復,科學完善的系統的確很重要,但經驗也是從來都不可或缺的。
如果只是外行人操作,單憑想象或者推斷,法案落不了地實施不了,建立起來了又有什麼用?
更別提,文安組這邊根本就還沒有建立起科學完善的系統——離那還遠着呢!
蘇進正在考慮這些事情,又聽見駱恆在電話那邊壓低了聲音,輕聲道:“我們老闆正在向上面爭取,讓你也加入委員會,至少當個顧問。現在正在努力,還沒回應,我先跟你說一聲……”
駱恆的老闆就是周景澤了,以周景澤的身份和力量,還要“向上面爭取”,可見國家對這次委員會以及法案的重視。
這種事情,當然是越重視越好,蘇進笑了一笑,道:“嗯,我知道了,謝謝你,也幫我謝謝你們老闆吧。”
“靠!”蘇進明明在道謝,駱恆卻不滿起來了,“跟你聊天真是太沒勁了,什麼事情都那麼淡定,一點意思也沒有。寵辱不驚很煩的好不好?”
蘇進笑了,安撫道:“好好好,等事情確定了,我請你吃飯。”
駱恆道:“這還差不多……要吃大餐!”
“好好好大餐。”
“要紀奶奶和盛爺爺做的!”
蘇進無奈道:“這個就不敢保證了,至少也要看看他們的意思吧……”
“哼,你開口,我不信他們會不答應!”
“好吧,如果他們精神不錯,我就去幫你說,行了吧。”
駱恆總算滿意了,終於掛上了電話。
蘇進一看,兩個電話打下來,電量已經只剩20%不到了。他握緊燙到不行的手機,深吸了口氣。
然後,京師大學的學生非常難得的,看見向來穩重的蘇進站在雪地裡,用力揮了揮拳頭,叫道:“好耶!”接着小跑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