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6 三星堆

文物不僅僅只是藝術品,這件事情樊八段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之所以會在之前的講話中,無限拔高文物的藝術價值,意圖以此重定文物評級,其實是包含着自己濃濃的私心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爲了增強自己發言的說服力,他對用來展示的文物當然要進行精挑細選。

這幾件文物,首先在外觀上要有要求。它們要麼不好看,要麼奇特詭異,總之就不是普通大衆能夠審美的藝術品。

另外,它們的來歷必須不明,難以被鑑定。不然,拿一件知名文物出來,即使它滿足前一條條件,很多人也會瞬間意識到他話裡的問題。到時候,就算不敢當面反駁,讓一些聲音蓄積起來,沒準也會造成什麼麻煩事。

蘇進手上拿着的這件青銅面具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它外表奇詭,絕對不是中原慣有的造型,一定是異族的。

對於異族文物,大部分人都會下意識地看輕一點,覺得它無法專承文化大統。

樊八段也另外調查並且還找人鑑定過,沒一個人知道它的來歷,只能從它的銅色和銅鏽勉強看出來,它至少應該出身於兩千年以前,是一件真正的古物。

歷史悠久,來歷不明,外表奇詭,這正完美符合了樊八段的要求,於是被他帶上了臺。

蘇進一手持着那個青銅面具,另一隻手招了招。

慕影立刻湊近耳麥下命令,攝影臂轉動,湊了過去。

這樣一來,青銅面具的形態更清晰地出現在大屏幕上,每一個細節都能讓人看得清清楚楚。

蘇進說:“譬如這個青銅面具,它代表的就是一個巨大的發現,是一個無以倫比的巨大寶藏。”

他轉了個身,從另一個托盤裡拿起那支青黃色表面斑駁的玉圭,面帶微笑地問道,“有趣的是,不知樊八段把這支玉圭拿出來的時候,有沒有意識到,它跟這個青銅面具,其實來自同一處。”

他看向下方杜維,道,“杜組長,我想您現在就可以調人去看看了。”

“1929年,四川廣漢市一個農民無意中發現了一坑玉石器。1934年,一支考古隊成立,由當時的廣漢縣縣長羅雨倉主持,進行了十天的發掘,收穫非常豐富,並因此整理出了《漢州發掘簡報》。簡報上列舉了當時主要發現的概要,其中就包括這支玉圭和這個青銅面具。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兩件文物都是從1934年考古隊的手上流傳出來的,只是時間太久,已經不知來歷了而已。”

“後人曾經據此調查過,廣漢這個考古遺址應當是古代蜀國的一箇中心都邑,約出現在三千年至五年前以前。作爲一座大型城市,它的佔地應當非常廣闊,蘊藏文物非常多。它的地址,應當就在廣漢三星堆一帶!”

蘇進說出最前面兩句話的時候,杜維就已經站直了身體,摸出了電話。

等到蘇進說完,他已經毫不猶豫地撥出了電話,下了命令。

不管蘇進說的是不是真的,他都要擺出這樣的姿態來,給蘇進做足這個面子。

結果沒想到,他剛下完命令掛上電話不久,手機就再次響了起來。

對面傳來極其激動的聲音:“老大,你消息太靈通了!那邊剛剛報上來,我也是才知道的!”

杜維一怔,問道:“你說什麼?”

那人道:“嗐,當然是三星堆啊!三星堆那邊發現了一個大遺址,那邊剛用平天機械的儀器探測了一下,估摸了大致範圍,然後寫了報告上來。”

杜維下意識地按了外放,他身邊不遠處站着的正是慕影,她對新聞這種事情極其敏感,毫不猶豫地把話筒湊了過去。

對面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出,震響在廣場之上:“距四川廣漢城約七公里,三星堆的位置,發現了一個大型古文化遺址。粗步估算了一下,這是一個遺址羣,平面呈現南寬北窄的不規則梯形,總面積約1200公頃。就現在發掘出來的文物看來,它最早應當起至五千年前,新石器時代晚期;最遲約在商末周初,三千年前,前後延續約兩千年。老大,西南地區從來沒有發現過這麼大的古文化遺址,這是一個驚人的發現,必將填補當地歷史文化研究的空白!”

之前華夏科學院和各大學來了一大羣專家學者,他們都是奔着帛書來的,到現在都沒有離開。

他們對文物協會內部的紛爭不太感興趣,一直在圍觀那些帛書,大有就在這裡開始研究的勢頭。

蘇進說話的時候,一些人轉過了頭仔細聆聽,若有所思地微微點着頭。

此時,文安組那個人的聲音響起,才說到一半,所有的專家就全部齊刷刷地轉過了頭,緊盯着那邊不放。

等到他的話告一段落,杜維對那邊交待了幾句掛上了電話之後,一個教授立刻衝到圜丘壇邊,手扶立柱對着杜維大喊:“杜組長是吧?這個遺址現在能開放嗎?我們能過去看看嗎?”

杜維經驗豐富,反應極快。他立刻微笑了起來,道:“遺址剛剛被發現,有待開掘考證。回頭我們會向各位有興趣的教授發放邀請函,正式請你們過去考察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個銀髮的教授如釋重負,臉上帶着欣喜的笑容,連聲說道。

旁邊另一個專家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說:“老韓啊,你的課題一直都是西南地區文化,看來這一次又要有大論文發表了!”

姓韓的銀髮教授咧着嘴,笑得像個孩子一樣:“同喜同喜,哎呀這真是太好了!”

如此重大的發現,在西南歷史文化研究……不,在整個華夏曆史文化的研究進程上,都是一個重磅消息。

不光是韓教授,其他專家教授也都是滿臉笑容。他們暫時放開了帛書,開始激烈討論回頭要通知誰,要怎麼帶隊去三星堆。

臺上討論熱烈,臺下卻一片安靜。

無數雙目光緊盯蘇進,完全沒辦法移開。

這一刻,他們的心裡同時浮現出了兩個大字——

“天命!”

如果不是樊八段拿出三星堆這兩件文物,它們不會出現在蘇進眼前。

如果不是蘇進博聞強識,連《漢州發掘簡報》這麼偏僻的報告也看過,也記得,他當然也不能認出它們究竟是什麼。

最湊巧的是,蘇進認出這兩件文物,說出它們來歷的時候,在華夏的另一個角落,三星堆遺址也被發現了!

冥冥中彷彿有着一種力量,讓蘇進的一舉一動都變得有了意義。

文物修復師大多有點迷信,他們感受到了這種力量的存在,也只有一個詞能夠對它進行解釋。

“天命。”

這不是老天爺的意志,還能是什麼!

緊接着,杜維再次舉起了手機,大聲道:“我剛纔把這兩件文物的照片發到了當地,他們確認的結果返回來了。沒錯,這兩件文物跟現在已發掘的文物特徵一致,的確來至同一處!”

又一次證明,蘇進的判斷的確準確無誤。

這個青銅面具再怎麼怪異,這個玉圭再怎麼樸實無華,它的背後都站着一整個古代遺址。從三千年前到五千年前,時間跨度兩千年,佔地面積1200公頃,不管從哪個角度說,這都是一個巨大的發現。光是看專家教授們的激動,就已經可以看出其中蘊含的價值!

改寫西南文化與歷史,影響全國文化脈絡與走向……

文物修復師們有些開始全新思考,有些開始重新反思,他們的想法大致都是一樣的——

文物究竟是什麼,它的價值應當體現在何處?

這時,臺上的蘇進再次擡起了手,指向了第三件文物。

這個動作彷彿一個信號,一瞬間,下方所有的話語全部消失,所有目光再次集中到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前兩件文物有如此重大的意義,難道第三件文物,那個簡陋樸素,甚至稱得上難看的瓷罐,也有什麼了不得的來歷嗎?

“一件文物不是獨立存在的,它美不美,有沒有意義,要把它放到當時的時代裡來看。”

“汝窯的確至清至美,冰裂蟹爪紋純由天成,但是,它是突然出現在歷史上的嗎?它最初的形態空間是什麼樣子的?”

蘇進點了點那件瓷罐,道,“各位請看,這就是它最初的樣子。”

“這一件,叫作原始青瓷,是瓷器最早出現在人類歷史上的形態。沒有人知道它當初是怎麼出現的,有說是對瓷土進一步瞭解、燒製技術進一步成熟之後的結晶;也有說是無意把瓷胎沾上了草木灰,意外燒成的結果。原始青瓷的瓷胎與普通瓷器類似,都是高嶺土。它的瓷釉通常分佈在器表以及口沿內,器內則保持瓷器原質。這些瓷釉,也與一般的豆青色釉成分近似。”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這件瓷罐,把它翻轉展示在衆人面前,各種特徵果然都跟他所說的一致。

“從瓷器的胎骨、施釉和火候看,基本上已經具備了早期瓷器的特徵。但是由於胎、釉的配料不準確,控制火候的能力不足,通常質量較差,被稱爲原始青瓷。”

蘇進看向樊八段,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道,“它的確不美,大部分人也不會過多的形容它的外表。但是讓我們回想一下。原始青瓷通常出現在商代,那時候的人對世界對周圍的認知還處於極爲淺薄的摸索狀態。就在這種狀態下,古老的工匠不斷進行各種嘗試,之後的工匠又在此基礎上不斷進步創新,最後將這麼樸拙的瓷器打造成如此美侖美奐的汝瓷,這本身難道不是一件奇妙,而又值得嚮往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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