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淨山也帶着徒弟開始行動起來。他拿出一把漆黑無光的尺子,對準那幢小樓,不斷變幻方向,每變幻一個方向,就頭也不回地報出一個詞。
這個詞或者是數字,或者是某個聽不懂的文字,明淨山身後的人拿着紙筆,立刻把它記錄下來。
“師父那是什麼?”雷寶兒湊近蘇進,小聲問道。
“量天尺。”蘇進眯着眼睛看着那邊,過了一會兒纔給出一個答案。
量天尺量天量地,無所不量,他也只在傳說中聽到過。但此時他看着明淨山的舉動,卻立刻在腦海裡浮現出了這個詞。
他對雷寶兒簡單介紹了幾句,雷寶兒又盯着那把尺子看了半天,喃喃道:“好厲害的感覺……”
蘇進又轉向天工社團那邊。他們開始得也很快。
明淨山一點頭,他們馬上就行動了起來。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們跟明淨山的舉動有些類似,但此時測量的不是一個,而是更多。
賀家坐在電腦旁邊,打開軟件,徐英等人立刻拿出測量儀器,開始測量各種數據,彙總到他的電腦上。
然後,賀家一手拿着鼠標,一手按着鍵盤,手指運動如飛,在軟件的界面上勾勒出一根又一根的線條。由這些線條,又搭建出一個又一個的平面。
這樣的事情,他們在修葺承恩公府之前就做過,相比那時候,這個小樓的結構更簡單,細節更少,繪製起來也很容易得多。
兩邊收集數據的速度都差不多,明淨山很快就用量天尺量完了數據,轉過身。
蘇進既然跟明淨山打了賭,齊雅那邊該配合的事情一概都是配合的。她指揮着那三個陪客從屋子裡搬出來一張臺子,放在了離天工社團不遠的地方。
那三個陪客本來不想動手的,結果齊雅眼睛一瞪,問道:“我們這裡除了女人就是孩子,而且那人還是你們帶來。怎麼,還想讓我們動手不成?”
雷家外宗的三個陪客對視一眼,只能灰溜溜地走進屋子,吭嗤吭嗤地把臺子搬了出來。
他們搬東西的時候,齊雅還非常警惕地看着他們,好像生怕他們偷走了什麼東西一樣。
這種感覺讓人很憋屈,但此時,明淨山已經開始工作,他們就緊張地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等結果。
明淨山穿的是休閒西裝,工作起來卻極具古意。他的弟子隨身攜帶着筆墨紙硯,向齊雅討了一點水之後,就磨起了墨來。
沒一會兒,墨汁的芳香就傳了過來,只聞這味道蘇進就知道,這一定是上品的古墨。
這種墨通常都是收藏用的,明淨山卻拿來日常使用……真是財大氣粗。
磨墨的時候,明淨山取了幾支筆,依次放在桌上。
它們看上去跟普通的毛筆差不多,仔細看就會感覺到不同。它們的筆毫更細更硬,畫出來的線條能夠更長更直,專門就是用來繪圖的。
墨磨好了,明淨山對着徒弟們記錄下來的符號和文字看了半天,開始畫圖——這中間,甚至沒有花費太長時間。
開始畫圖之後,就顯示出他真正的實力了。
他拿了一支細筆,沒有使用尺子,沒有使用任何的輔助工具,直直一筆,就由左向右,畫出了一條直線。
這條直線粗細均勻,毫無半點波瀾,直得就像用一支硬筆,比着尺子畫出來的一樣!
明淨山畫圖的時候並沒有避着別人,旁邊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噝……”蘇進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輕輕的吸氣聲,他轉頭看去,徐英正盯着明淨山的筆,一臉的驚訝讚歎。他緊接着又看見蘇進的表情,立刻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轉過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轉過頭來,偷偷看明淨山的舉動。
周圍的一切事情彷彿都對明淨山沒有任何影響。
他全神貫注於自己的筆端,繼續一筆接一筆地畫下去。
他面對圖紙,手執細筆,不管是橫是豎,是斜是折,總是一筆到位。每一筆都跟第一筆一樣,連粗細都沒有變化。而不管是什麼角度,他都能拉得筆直,好像真有一把無形的尺子貼在紙面之上,輔助他拉出這樣平整的線條一樣。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不是在畫畫,而是在製圖,每一根線條所處的位置,每一個折角的角度,都是有講究的。
明淨山的動作並不快,偶爾還會停下來一下,對着前面記錄下來的文字和數字思考一會兒,然後再開始行動。但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再次擡頭去觀察那幢小樓,好像之前的“量天”,就已經把所有的前期工作全部完成了一樣。
小樓在他的紙面之上漸漸成形,就好像是真實的樓宇被縮小複製到了此處一樣,沒有半點差別。
他很快畫完了一張,徒弟小心翼翼地把圖紙捧到一邊,接下來又是第二張。
每一個建築物的圖紙都不是一張能夠解決的。它必須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側面充分表現出建築的全貌。
徐英看了一會兒就沒再看了。
明淨山畫圖的方式的確堪稱神乎其技,但是更神乎其技的修復他也見過,這老先生的確厲害,但他還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呢。
另一邊,賀家噼哩啪啦打着鍵盤,鼠標清晰的聲音接連不斷地響起,很快連成了一片。
徐英他們提供完基礎數據,就走到一邊,對着平天機械工作人員搬下來的另一種工具熟練地調試起來。
蘇進看着那邊揚了揚眉,脣畔露出一絲笑意。
兩邊各自忙碌,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雷寶兒一直緊盯着明淨山的動作,走到蘇進身邊小聲問道:“他真的很厲害,師父徐大哥他們真的有把握嗎?”
蘇進拍拍他道:“你自己去看看吧,你覺得哪邊更好,你更喜歡哪邊。”
雷寶兒有些猶豫,看了蘇進一眼,還是按他說的走了過去。
蘇進今天跟明淨山賭鬥,賭的是誰來當雷寶兒的師父。
因此,現在雷寶兒的舉動也沒人會拒絕。甚至當他走到明淨山的桌子旁邊時,徒弟們還往旁邊讓了讓,只要他不打擾到明淨山的工作,就隨便他看。
雷寶兒趴在明淨山的桌子旁邊看了一會兒,就走到了賀家身邊。
賀家轉頭瞥了他一眼,問道:“要試試嗎?”
雷寶兒立刻睜大了眼睛:“我可以試?!”
明淨山自己全神工作,並未注意這邊的動靜,他的徒弟們卻馬上看了過來。
蘇進看着那邊笑了笑,聽見賀家聳了聳肩說:“無所謂,反正電腦製圖,做錯了還可以重來。”
賀家讓出位置,雷寶兒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椅子上。
顯然他很少操作電腦,握着鼠標的動作有些笨拙。
賀家並不教他使用快捷鍵什麼的,只指導他從旁邊拉出一根直線,按照座標把它放棄在某個地方。
雷寶兒從小就學這個,對製圖並不是完全沒有概念,只是很少接觸這樣的新工具而已。
他看過電腦屏幕上的半成品圖紙,很快眼睛一亮,問道:“下個在這裡畫?”
賀家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對。”
雷寶兒興奮極了,他果然又拉出了一根直線,放在先前那根右邊不遠的位置。
他的動作仍然非常笨拙,光標在屏幕上不斷左右移動,但這根線,還是放在了最準確的位置。
接下來,賀家跟雷寶兒一個教,一個學,很快就讓雷寶兒掌握了軟件最基本的功能。
“不錯,你學得很快。”賀家難得說這麼多話,最後讚道。
“照這樣下去,就可以完成整張圖紙對吧?”雷寶兒興奮地問道。
賀家點頭。
“看上去很簡單啊!”雷寶兒興致勃勃,如果不是因爲他還記得現在正在賭局過程中,恨不得繼續上手自己來。
“本來也不難。”賀家說得輕描淡寫。
他在雷寶兒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一瞬間動作更快了。
一根又一根線條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出現在屏幕上,旁邊伴隨着各種各樣自動統計出來的數據。
接着,以點成線,以線成面,以面構成形體。
極爲立體的建築物在屏幕上成形,開始旋轉,赫然正是小二樓的縮小版。
這個小二樓結構簡單,賀家也做得非常輕鬆,沒一會兒就讓它全部成形。
接着,立體的圖樣分解成一張張圖紙,從打印機裡輸出了出來。
這時,徐英他們也調試好了機器,把它們拖了過來,與計算機相接。
雷寶兒捧着那一張張圖紙,幾乎要看呆了。他喃喃道:“這麼輕鬆?”
這時,齊雅也走到他的身邊,看着那厚厚一疊圖紙,怔怔出神。
“這只是個開始,一會兒還有更好看的呢!”徐英咧開嘴,用力揉了把雷寶兒的頭髮,笑嘻嘻地說。
雷寶兒也顧不上自己的頭髮被揉亂,呆呆地問道:“更好看的?”
“對!”徐英跟旁邊的同伴對視一眼,笑得更開心了。
這時,明淨山在另一邊道:“我完工了。”
蘇進微笑着看了天工社團的社員一眼,道:“剛巧,我們這裡也完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