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輕人的父親曾經險些致周離於死地,那種驚慌焦急的心情蘇進至今也清楚記得。m.手機最省流量,無廣告的站點。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從一開始他對這個年輕人就並沒有什麼惡感,即使他做出這樣魯莽的事情,還造成了這樣的損失,他的感覺也沒有變。
或者是因爲,他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看見了一些熟悉的東西……
蘇進轉向李會長等人,說:“盧舍那佛像出現損傷,我建議儘快進行修復。不知道管委會意見如何?”
李會長等人對視一眼,略有些爲難地說:“佛像既然受損,那當然就應該修,我們委員會當然沒有意見,但是……”
“但是什麼?”蘇進問道。
“我們委員會諸人還有點錢,長期進行管理,人力也夠。但是光是有錢有人是沒辦法修復的,得請修復師來制定方案,現場指揮。”李會長苦笑道,“可是我們關係淺薄,不認識擅長這方面的修復師,本來想請您這次回京,請文安組幫下忙的……”
這件事李會長不久之前也提到過,蘇進還有點印象。
他回頭看了佛像一眼,說,“佛像現在受到震動受損,如果不及時動手的話,裂縫可能會慢慢向內部延伸。這樣吧,我來制定方案,如果沒問題的話,請你們配合一下,組織人手按照我的要求來進行修復,如何?”
蘇進說得非常自然,李會長等人全部都怔住了。
過了一會兒,連副會長才道:“可是,蘇八段,您會修石像嗎?”
蘇進笑了:“略懂一些。”
按照常理來說,所謂的“略懂一些”一般都是自謙,都是“懂得不少”的意思。連副會是老江湖了,當然很清楚這一點。
但現在聽見蘇進的話,他卻突然不敢確認了。他遲疑着說:“這座盧舍那大佛是龍門石窟核心中的核心……”
蘇進知道他的顧忌,之前也不止一次面對過這樣的質疑。他並沒有多做解釋,只道:“不如這樣,我們做兩手準備。維修方案不是馬上就能完成的,在正式擬定之前,必須對大佛做一個全面的勘測。我先完成前期工作,然後撰寫方案,你們去聯繫其他本門類專精的修復師,請他過來。到時候如果我的方案做完了,就請他評估一下。如果沒有做完,我們倆可以合作,你們覺得這樣如何?”
“這……這……”李會長等人都覺得有點說不出話來。
他們雖然很少跟文物修復師打交道,但對他們的事情也是聽說過一些的。
文物修復師,尤其是高端的那種,都是出了名的“獨”。
非必要情況下,他們很少跟同級別的人合作,就算是合作也要分個主次高低。一個修復成果裡的先後排名,是他們最重視最講究的。
他們先樂意炫耀自己的修復成果,但對於修復計劃通常都敝帚自珍,除非親朋好友,否則極少公開給別人看。
這是因爲每個修復師會的東西,都是他們的“獨門秘笈”,他們生怕被別人學去,否則自己就吃不開了……
但蘇進現在這個意思,卻是毫不在意這一點,讓他們儘可能地去找自己信任的修復師。他可以讓對方審覈自己的方案,也可以跟對方合作,這是一個普通修復師絕對沒有的極其開放的態度。
李會長遲疑了一會兒,說:“可是我們這邊真的沒什麼修復師的資源……”
“啊,是的。其實也沒關係。”蘇進對連副會說,“您也是當地文保組的負責人是吧,您直接向上打報告遞上去,我幫您寫個說明,文安組上面應該會很快處理的。”
“這……”連副會也吃驚了,“時間不會來不及?”
“應該不會。現在文安組正在準備升級成文物局,這個時候,他們不會出問題的。”蘇進笑了笑。
走正規渠道而不是從他這裡走後門,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撇清關係,讓李會長他們放心。
“也是……”這件事情連副會也是知道的,咕噥着說了一句。
“真的不要緊?”李會長對此還是有點緊張,追着向蘇進確認了一句。
“不要緊的,我這邊讓於琢先幫忙勘探着,把數據彙總一下。”蘇進微笑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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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會長又猶豫了一下,最後一咬牙說:“那就抱歉了!”
他對連副會說,“你去向文安組打報告吧!”
“……嗯!”連副會也多看了蘇進一眼,點頭答應。
按照常理,蘇進身爲八段,有意接下這份工作,他們就應該相信他,不應該再節外生枝了纔對。但是蘇進實在太年輕了,以往的戰績裡,從未有過與石刻以及雕塑相關的修復。
他們不是不相信蘇進,只是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太重要了。
盧舍那大佛幾乎就是龍門石窟的門面,萬一修復不成被進一步損壞,他們真是萬死不辭。
所以,就算拼着會讓蘇進不高興,他們也必須更謹慎一點。
蘇進倒真是無所謂。
石像、石刻、雕塑之類的修復是野外文物以及古蹟修復中的一個大項,在上個世界裡,這方面幾乎所有的類型他都曾經親手修復過。
龍門石窟這尊盧舍那大佛的確是重點文物,但在修復難度上,跟其他那些並沒有太大差別。
倒是就像李會長他們之前所說的那樣,龍門石窟的整體,包括奉先寺中除了盧舍那大佛以及的其它部分……長年沒有得到應有的保護與加固,同樣存在很多問題。這些問題,也到了應該解決的時候了……
人們很快散去,李會長等各有各的事情要做,離開了龍門石窟。
臨走時,他們一邊向蘇進許諾,無論人力物力,只要他需要的,全部隨便開口,管委會會盡其可能地滿足他的要求。另一邊,他們也再三警告於琢讓老實點,跟着蘇進,不要耍脾氣,多學點東西。
看得出來,雖然於琢做出這樣的事來,他們仍然把他當成自己的子侄一樣,對他仍然是很有感情、寄予了很多希望的。
甚至不光是李會長他們,其餘管委會的年輕人在離開時,也拍打着於琢的背,敲着他的腦袋,跟他很是親密地說着話。
這一切蘇進全部收在眼底,顯然龔副會之前說的話一點水分也沒有,於琢的確就是在龍門石窟長大的,管委會就像他的另一個家一樣。
人羣漸漸散去,周離也走了。臨走前,他對蘇進耳語了幾句,告訴他已經安排了人跟着,讓他不要擔心,有什麼事要做盡管去。蘇進對着他一笑,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從第一次見面時開始,他對周離最深的感覺,就是安全感。
蘇進目送他們遠去,對於琢說:“既然現在在這裡了,我們先在石窟轉轉,到處看看吧。”
“不是說要勘測嗎?”於琢打起精神問道。
“兩手空空過來的,怎麼勘測,怎麼收集數據,就靠兩隻眼睛嗎?”蘇進反問,又搖頭道,“今天晚上我去調集一些設備,明天你幫我扛上山,我教你怎麼用。”
“教我……怎麼用?”於琢愣住了,“您是說要收我當徒弟?”
蘇進明明跟他差不多年紀,於琢卻下意識地使用了敬語。
“沒有,我不收徒弟的。”蘇進笑了笑,“聽說你是本地人,一直也想學着維修保護龍門石窟,只是不得其門而入。文物古蹟的維護是個長時間的工作,我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接下來的工作,還要拜託給你了。”
“你……我……你不怕,不怕我學會了去教給別人嗎?”於琢結結巴半天,憋出了一句話來。
“哈哈哈,我巴不得你去教給別人。”蘇進笑了起來。他拍拍於琢的肩膀,指向上方問,“你覺得這座盧舍那大佛,靠我一個人的力量能修復嗎?”
於琢搖頭。
“這整座龍門石窟,大小神像十萬座,靠我一個人的力量能修復嗎?”
於琢再次搖頭。
“這座華夏大地上,有多少這樣的地方,有多少需要修復的東西?我巴不得有更多的人學到我會的東西,跟我一起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蘇進發自內心地說,於琢一時間完全怔住了。
他覺得蘇進說的很有道理,但他也知道,別的很多修復師都不是這樣想的。
“時代變了,於琢。儘量學吧,我也會盡量教你。龍門石窟的未來,還是要靠你,靠很多像你這樣的人的。”
蘇進站在盧舍那大佛前,擡起頭,悠然而道。
大佛滄桑古老,巨大沉默,相比起來,站在他腳下的蘇進顯得格外渺小。
但於琢看着他,卻覺得他的身影越來越高大,彷彿有某種強大的力量從他身上傳遞而來,傳到了自己的內心。
在這股力量下,失去父親的悲傷也似乎變得淡了一些。
他的目光從蘇進身上移開,看向面前的大佛,看向整個龍門石窟。
他彷彿又看見了自己的父親,看見那個沉默而威嚴的他。
他在心裡問道:父親,你是真的愛着龍門石窟的吧,那你……爲什麼要那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