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是差不多時候開始的,看完的順序卻有先有後。
龔來順和老劉最先從方案裡擡起頭來,想接着往下看,但他們發現,所有的方案都被人拿在了手裡,全部被佔住了。
老劉小聲埋怨於琢:“怎麼不多打印幾份過來!”
於琢看着他們的樣子,早就已經鬆了口氣,他跟這些人都是很熟的,笑着撓了撓頭:“來得太急了,不過我把原文件也帶過來了。”說着拿出了一個u盤。
“趕緊的,多打印幾份!”老劉轉頭一看,正好看見前臺小姐,立刻向她招手,“來來來,去把這些打印……打印個十份吧!”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龔來順按住了。龔來順說:“把打印機搬進來,就在這裡打吧!”
說着,他對老劉搖了搖頭,“現在情況特殊,該保密的還是保下密比較好。”
老劉想起李文夫的事情,黯然嘆了口氣,又擡頭招呼道:“對,還是把打印機搬到這裡來吧!”
這一天,龍門石窟管委會成員本來全部都是爲了李文夫的事情而來的。
在此之前他們聽到了一些風聲,具體是什麼事不清楚,只知道不是什麼好事,都有些憂心忡忡的感覺。
現在事實已經被證實了的確不是好事,比他們先前想象的還要壞得多,但卻沒一個人再在意這些了。
他們全身心地沉浸在了於琢帶來的方案裡,時而驚喜,時而恍然,精神非常振奮。
他們全天都沒有離開這裡,中午飯都是用前臺小姐叫的外賣隨便敷衍了下。下午三點以後,安靜的環境漸漸被打破,開始有了一些人討論。
於琢一直留在這裡沒有離開,這時總算有人想起他來了,開始抓着他各種各樣提問。
於琢是最早跟着蘇進的,對蘇進的各種思路,他都理解得非常深入,這時回答起來有條有理,一點困難也沒有。
下午五點半,前臺小姐要下班了。她又往裡面看了一眼,聽見裡面不斷傳來對話聲與爭論的聲音,熱鬧得不行。管委會的那些大佬,似乎一點離開的意思也沒有。
她猶豫了一下,把剛剛拿起的包又放了回去。
果然半小時後,裡面就有人叫她:“小秦,小秦!”
姓秦的前臺小姐連忙走進去,只見龔會長走出來,對着她比了個手勢:“再訂十五份外賣過來!”
十五份!小秦驚訝地張開了嘴,下意識地往裡看了一眼。
這意思是,裡面的人一個也沒打算走?
這一夜,鳳來大廈十七樓燈火通明,直到第二天天亮還亮着燈。
太陽升起時,管委會每個人眼圈發青,臉色疲倦,眼神卻是非常興奮的。
“這樣的話,一星期後就可以動工了!”老劉聲音有些嘶啞,但嗓門仍然非常大。
“人員召集和調度全部交給你了,你可不能掉鏈子啊!”龔來順對他說。
“放心,天亮我就去打電話……咦,天已經亮了啊。”老劉拍了拍額頭。
“老龔,錢的事情就歸你總管了,回頭我就把錢打過來。唔,得等兩天,有些錢還得週轉一下。”另一人道,“三天,三天內一定到齊!”
其他人也紛紛保證,積極性極高。
“廢什麼話,時間安排都已經寫在上面了,誰的環節出問題,我就找誰的麻煩!”龔來順瞪着他們。
“放心吧老龔,咱們盼了幾十年的事情,好不容易要開始了,怎麼可能出問題?保管一切順順利利的,讓咱石窟光鮮亮麗,震驚全華夏!”又一個人感慨道。
“哎,我就說了,咱們什麼都好,就一件事不好。”老劉突然說。
“什麼不好?”其他人迅速警惕起來了。
“老龔的名字不好。老龔老龔的,我叫着可別扭!”老劉埋怨道。
“媽的滾你的蛋!”龔來順本來還有點緊張的,結果一聽這話,立刻就跳起來了,一巴掌拍上了老劉的後腦勺。
罵聲中,會議室裡鬨堂大笑,氣氛跟昨天上午已經完全不同。
以這一天爲起點,龍門石窟修復工程正式開始啓動。
那一天一夜的時間裡,管委會的成員可不僅僅只是在研究學習蘇進他們做出來的方案,還像之前約定的一樣,把自己這邊的事情全部安排好了。
之前他們就說了,文安組只要做出了方案,他們這邊有錢有人,根本不需要上面太操心。
現在雖然杜維保證過段時間會申請專項資金撥下來,但對於他們來說,這更像是一種表示態度的安撫,他們並沒有真正指望這個。
三天後,工人們一批批聚集到石窟下方的臨時房子裡,進行工作前的培訓。
第一批過來的工人以附近的石匠、建築工人爲主,雖然沒做過石窟維護這樣的大工程,但對於手上的活計並不陌生。
他們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又三天後,到達奉先寺開始幹活。
“石大師,拜託了。”
於琢捧着一杆毛筆,恭恭敬敬地遞給石梅鐵。
這杆毛筆跟常見的那種很不一樣,它的筆桿上接着一根很粗的金屬桿,還是伸縮的那種。
石梅鐵盯着前方那片陡崖,目光緩緩移動,非常專注。蘇進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旁邊圍着幾個人,龔來順、連逸等都在。
石梅鐵接過毛筆,在旁邊的墨水瓶裡蘸了墨汁,向前走了一步。
按照他以前的習慣,墨水瓶這種低級的東西是不會用的,凡動筆必上墨硯,還要上好的那種。但短短一段時間,他的心態和做法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對這種事情也不是很在意了。
石梅鐵微微彎腰,在旁邊的石壁上連點三下,三個墨點並排列在了一起。
接着,他卡卡兩聲拉開金屬桿,把毛筆加長,又在另一個地方點了同樣的三點。
毛筆的金屬桿不斷拉長或者減短,石梅鐵不斷改變自己的位置,一個又一個的墨點出現在陡崖上。
蘇進全神貫注地看着,目光不斷掃過墨點所在的位置。
大約半個小時後,石梅鐵停筆,再次看了一遍這些墨點,轉身走了回來。
他收起金屬桿,隨手把那支毛筆擱在侄兒的手上,道:“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在這些地方定錨,這一片就沒問題了。”
所謂定錨,是指石窟遺蹟修復中的“錨固技術”。早在公元三到四世紀的時候,它就已經了出現了。
在石壁或者石崖上打下錨孔,用木杆或者金屬桿進行固定,再用石灰或者米漿等往錨孔裡進行灌注,將其徹底封閉。
這樣做了以後,錨杆固定住脆弱的部分,提高巖體的強度和承載能力,將力傳給處於完好狀態並且能夠安全地承受巖體拉剪應力的區域,使整個區域重新成爲巖體安全區,更充分發揮被加固巖體的自身強度,有效防止巖體的變形和鬆動破壞。
這種修復技術雖然古老,但是安全高效,一直延用並且普及了開來,世界各地很多行業都有采用。只是隨着科技的進步,錨杆的材料和加固的方式發生了一些改變。
古老的錨杆基本上都是木質的,現在則以金屬爲主,有時候還會用金屬製成懸臂樑,效果更強。
錨固的設計並不是單純的結構設計,錨固結構和強度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它所在的位置。
古老的工匠們基本上是憑經驗行事,對巖體進行觀察之後,確定錨杆的類型、參數與位置,接着下釺定孔,選杆灌漿。
在蘇進以前的世界裡,則加入了很多現代科技方面的手段。這樣做安全可靠,步驟比較多,用時比較久。
現在,他們時間有限,需要加快進度,石梅鐵主動請纓,申請由自己來定錨。
接着,他展現出了極其強大的能力,定錨的準確性跟蘇進已經計算出來的一部分極爲相似,這讓蘇進也非常吃驚。
這樣的技術,他曾經聽說過,但是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精準地做到。
這些海外修復師,所謂的正古十族,果然還是有自己獨到的本事的……
“石大師定了錨,我來打孔吧。”
蘇進看了一遍墨點的位置,確定沒有問題之後,微笑着說道。
石梅鐵揚了揚眉。
蘇進的方案做得很厲害,連他也很佩服,但到現在爲止,他都還沒見過他親自動手。
手上功夫不比其他,需要天賦,更需要長年累月不斷的基本功累積。
文物修復師靠自身的底蘊知識,但手頭功夫也同樣關鍵。一個不會動手的修復師,那能叫修復師嗎?
“那好,就看你的了。”
石梅鐵本來想讓自己的侄子石青喬來下第一釺的,聽見蘇進這樣說,示意石青喬把鐵釺給他。
蘇進接過鐵釺,放在手中掂了掂。
在他以前的世界裡,大部分工匠都是用電鑽等現代工具打孔,但他也知道,傳統工匠單靠一把鐵釺就能走天下。
蘇進以前也見過這樣的工匠,他們堅持認爲,自己的手加鐵釺,更敏銳、更能把握力道。
現在這把鐵釺交到了蘇進的手裡,一邊石梅鐵面帶微笑,石青喬的眼神裡卻明顯帶了一些估量。
他低頭看了一眼,笑了一笑,走到了石壁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