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接完杜維的電話,擡起頭來,發現整個包房裡的人一個也沒有離開,所有人全部都在看着他。
牆壁上的電視裡,新聞已經放完,正在講千里之外的另一件事情。
龔來順看蘇進打完電話,剛要張嘴說話,就聽見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一看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意外地說:“咦,也給我打了!”
果然是杜維的來電,他跟蘇進講完事情,還記得自己一開始說的話,親自打電話向龔來順道賀。
奉先寺順利竣工,給龍門石窟修復工程開了一個全新的好頭,這是管委會所有人都非常興奮的事情。
杜維很擅長交流,幾句話就說得龔來順眉開眼笑,也反過來向對方道賀。
兩邊講完之後,龔來順一放下電話,就斂了笑容,轉向蘇進問道:“蘇大師,有什麼事嗎?需要我們幫忙嗎?”
剛纔蘇進跟杜維講電話的時候皺了幾次眉頭,他們在旁邊都注意到了。
蘇進幫了龍門石窟的大忙,他們現在也要投桃報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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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進思索片刻,覺得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於是就把文交會的事情跟這些人也說了一下。
管委會這些人面面相覷,這些事情實在太專業了,他們真的還一點忙也幫不上。
最後他們只能說:“半年這麼多事,還真是有點緊啊……”
蘇進看了他們一眼,笑着說道:“說起來,我這裡剛好有一件事情,想讓你們幫忙看一下……”
龍門飯店設施非常齊全,一羣人換到了一個大型會議室,足可容納三四百人。
蘇進他們進去的時候,郭天等人已經等在這裡了。
他們正在跟服務生說話——剛纔,這些服務生幫他們搬上來了大量的設備,現在這些設備環繞在會議室四周,郭天等人正在進行最後的調試。
看見蘇進進來,郭天立刻迎上來道:“已經準備好了。”
蘇進讓出身後管委會的那羣人,說:“好,把東西發給他們吧。”
郭天點頭,招呼了旁邊一個人,抱起了兩個箱子放到前面的臺子上。
他揚聲道:“一人一個,用完後請還到這裡來。”
管委會這些人大部分都是一臉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到這裡來是做什麼的。
看見蘇進向他們點頭,龔來順才第一個走到郭天身邊,低頭向他捧着的箱子裡看去。
這一看,他就詫異地問了出來:“……眼鏡?”
宴會結束,管委會各人離開這裡時,臉上仍然殘留着震驚的表情。
臨走時,龔來順走到蘇進身邊,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問出的卻是另一件事:“半年後滬城這個文交會……對外售票不?”
蘇進一愣,接着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不過按理說,應該是售的吧?”
“好,好!對外就好,對外就好,回頭我一定要去!”龔來順興奮得滿面紅光。
蘇進回到會議室時,郭天他們還在收拾東西。
這時太陽已經徹底下山,天色全黑。
龍門飯店的位置非常好,剛好就在龍門石窟與市區之間。
白天天氣好空氣透明度高的時候,可以清楚地看見伊水河與龍門石窟的景色。
晚上俯視另一邊,則可以看見整個城市燈火通明的盛景。
石梅鐵正站在窗邊俯視下方,臉上殘留着方纔的震動。
蘇進走到他身後,可能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石梅鐵轉過身,打量着他道:“將現代科技與古老傳承結合得這麼完美,簡直奇觀。”
“我也只是提出一個想法而已,實際工作都是這些年輕人們完成的。”蘇進並不居功。
“嘿,年輕人,你自己也不過是個年輕人。”石梅鐵感嘆。
他突然問道,“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蘇進一怔,這才意識到他指的是正古十族的聚會。聚會在一個月後舉行,石梅鐵之前邀請過他,當時蘇進沒有給出明確的回覆。
“半年後文交會就要舉行,時間太緊,我恐怕……”蘇進猶豫片刻,決定婉言拒絕。
“正古十族有很多文物。”石梅鐵沒讓他把話說完,先一步出言打斷。
蘇進擡頭看他。
“據我所知,文安組……現在應該是國家文物局了。文物局也藏了很多文物,數量頗多,但是沒有經過嚴格的整理,不成體系。要從這些文物裡選出文交會展示的內容,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吧。”
石梅鐵說得很肯定,蘇進也沒法反駁。
文物展示其實是一項很複雜的工作,看上去好像只是從紛繁複雜的文物裡選出一些擺出來,但其實要做的工作遠不止於此。
文物體現的是文化,文化是成體系存在的,文物也應是如此。
文物展示需要一個主題,所展示出來的每一件文物,都是對這個主題的一次體現。
文物局裡所藏文物的數量絕對不會少了,但從萬物生就可以看出來,他們最缺的就是體系。
同體系的文物不甚齊全,也不是所有文物都得到了修復。
要從這些文物裡選出合適的展示品,一一進行整理或者修復,的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跟我走一趟,頂多十來天的時間,就可能可以得到一大批文物,還有可能節省巨大的工作量。怎麼樣,這筆買賣做的吧?”
石梅鐵竭力勸誘,蘇進注視着他,片刻後忽而一笑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跟您一起走一趟了。”
既然是買賣,那肯定就是有買還有賣,蘇進必定還是要付出一點什麼的。
不過石梅鐵沒說,蘇進也沒問。
佛手裝回,奉先寺正式竣工,龍門石窟的修復已經走上正軌,接下來將照樣延續下去,逐步修復其他區域。
石梅鐵確認這裡沒什麼問題之後,帶着石青喬一起離開了,他跟蘇進約定了一個月以後蘇城見。
蘇進又在這裡停留了一個星期,確定於琢等人已經完全足以承擔起後面的工作之後,離開這裡回了帝都。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沒跟他一起走,依舊留在這裡。
這就是他們這次暑假的實踐活動。
天工社團依舊是方勁鬆負責管理協調,慶祝宴會之後,蘇進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跟之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異樣表現了。
蘇進還是在三天之後,才聽說那天晚上方勁鬆大醉了一場。他跟徐英住一間房,吐了徐英一身,後者老老實實給他收拾,一點怨言也沒有。
方勁鬆向來自制力極強,想不到會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蘇進有些意外,但只是把這件事放在了心裡,什麼也沒問。
跟蘇進一起回帝都的最後只有柳萱。
天空電視臺在奉先寺竣工之後就已經離開,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每天拿着相機東拍西拍,說是身爲京師大學宣傳部的新任部長,要給學校最具人氣社團的暑期活動留下一些資料。
那次告白之後,她沒再跟蘇進提起相關的事情,在他面前的表現也非常自然。
蘇進本來就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迴應——這對他來說,也是非常難得的事情。看見她這樣表現,他也就跟着放下,照着進行着自己的工作。
周離離開得更早。
小型海戰之前,他們就佈局控制了盜賣集團的一些庫存點。海戰之後,那些庫存點傳來了一些消息,他們接連捕獲了一些犯罪份子。
蘇進一早就知道,這個盜賣集團的規模非常大,在各地經營了很長時間,可以說是根深蒂固。這次事件無疑更說明了這一點。
對此,周離什麼也沒說,只以自己的行動進行了表示。
總有一天,他會把這個集團連根拔起,還文物保護一片清明!
蘇進腦子裡存着的事情實在太多,直到登上飛機,他才發現這一路上他完全無視了柳萱,一句話也沒跟她說。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自己的座位旁邊,蘇進回過神來,非常抱歉地接過柳萱手上的揹包,幫她放進了頭頂上的貨艙。
柳萱很順從地把包交給了他,坐下來繫緊安全帶之後,她從口袋裡拿出一盒口香糖,打開蓋子遞給蘇進。
蘇進並不暈機,本來想要拒絕的,結果看着她清亮的眼神,終究還是接了過來,輕聲道了聲謝。
口香糖是薄荷味的,才一咬開,濃郁的清涼氣味就充斥了整個口腔。
蘇進頭腦一清,吐了口氣,靠在椅背上。
柳萱一直在看着他,這時才問道:“麻煩事情很多嗎?”
蘇進苦笑一聲,說:“正常工作還好,就算麻煩一點也很有勁。就是那一邊……”
他沒有明確指出是那邊,柳萱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道:“我聽說那個叫蘇陌的,是個女孩子?”
“嗯?唔,我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蘇進隨口道。
“不知道是男是女?這是什麼意思?”柳萱的表情本來明顯有些介意的,聽見蘇進的話,突然又好奇起來了。
“他出現在我面前四次,兩次是男性,兩次是女性,長相身材氣質都截然不同。我能認出他來,但的確無法判斷他的真實性別。”蘇進說。
“僞裝得這麼像嗎?”柳萱好奇地問。
“的確很像,形神兼備。”蘇進說。
“那你是怎麼認出來的?”柳萱問道。
“不管怎麼僞裝,人的本質都是一樣的,精神裡有些東西變不了,總會隱約透露出來。”蘇進說。
“這樣啊……”柳萱若有所思地說,接着鬆了口氣,“那看來沒問題了。”
“什麼沒問題?”蘇進問。
“就是你們的賭約啊。我聽說,佛手之爭只是你們的第一次賭約,之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當時那兩隻佛手真的太像了,連石大師也說換了是他的話,他肯定分辨不出來。我想,蘇陌還這麼年輕,要是他繼續進步的話……”柳萱說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心裡真的還挺擔心的。”
“是啊……”蘇進輕聲說道。
這時,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蘇進沒有說話,柳萱也跟着閉上了嘴。
片刻後,一陣強烈的失重感傳來,機身擡起,離開跑道向了天空。
蘇進坐的是窗戶旁邊的位置,他看見地面上的景物越來越小,整個城市無比清晰地呈現在他面前。
他看見了如同白帶一般的伊水河,看見了龍門石窟,看見了與伊水河相連的洛河。
他的目光移動,勉強辨認出瞭望月亭的位置。
與蘇陌的賭約之後,那艘畫舫就被收了起來,進行徹底檢查。
不光是這艘畫舫,其他畫舫渡輪的船主也都接受了調查,排查他們跟盜賣集團的關係。
現在烈日正盛,河上無船無人,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飛機一直上升,這些景物最終在蘇進眼底消失,他閉上眼睛,靠回椅背上,腦中浮現出了贏得那次賭約之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