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蘇進微微昂首——無論什麼時候,無論面對什麼樣的挑戰,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他問道,“什麼測試?”
“無論哪個門類,不管什麼樣的測試,你都能接受?”玉千喜突然問道。
“是的。”蘇進回答。
玉千喜沉默良久,搖頭道:“你知道嗎?單是這頂金絲蟠龍翼善冠,你就已經擁有了正古十族梅師的水平。”
蘇進笑而不答。
玉千喜道:“我活了六十多年,也不敢保證自己能達到你這種水平。你不爲梅師,誰爲梅師?這第五項測試,看來也不需要了……”
“嗯?”蘇進有些疑惑。
“擁有梅師能力,即爲正古梅師。從此,正古十族無論何時何地,都恭候你的大駕,任你來去自如!”
玉千喜提高嗓門,朗聲道。
話聲中,正殿大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接着,隔着正殿與一個小院,後堂的門也被打開。遠處發來隱約的聲音,後殿的門也同樣被開啓了。
如此,忠王府所有的門全部爲蘇進所開,正式迎接着他的到來。
玉千喜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剛要說話,就聽見大門外面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這聲音突如其來,中氣極足,像炸雷一樣響了起來。
“廢話,測什麼測,誰有資格敢測你了!”
這聲音非常熟悉,但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聽過了。
蘇進轉過頭去,欣然笑道:“張前輩……”
張萬生仍然是那一幅老農民的寒磣打扮,看上去跟上次見面時毫無變化。
他大步走進來,先是狠狠地瞪了蘇進一眼,道:“他們說測試你就接受測試,你的出息呢?”
“我有一個朋友不知下落……”蘇進苦笑解釋。
“是你朋友,就不是他正古十族的人了?他們敢把他怎麼樣?打一頓還是殺了?你的腦子呢?”張萬生痛心疾首地怒斥他。
“些許測試而已,只是一些小事。”蘇進並不以爲意。他笑了笑,看向玉千喜說,“修復師,本來就應該有修復師的交流方式。”
玉千喜一怔,石青喬也怔住了。
他們這才知道,蘇進早就已經看出了正古十族的意圖,只是把這種考驗看成了一種交流的方式,坦然接受了下來。
對比起來,正古十族的這種威脅與考驗,就顯得小心眼得很了……
“交流個屁的交流!”張萬生並不接受他這種說法,怒道,“你有天工印在手,拿出來砸死這羣傻逼啊!憑什麼要聽他們擺佈!”
張萬生行走四方,接受能力非常強,也學了不少新詞。
結果他這話剛出來,玉千喜的臉色徹底變了:“天工印?”
他正視蘇進,問道,“天工印在你手上……不,你是天工印這一代的持有者?”
他換了個說法,顯出了十二萬分的鄭重之意。
“對,張前輩把它交給我的。”蘇進伸手摸了摸口袋,隨意地拿出了一枚小印,對張萬生說,“張前輩你別生氣了,看,我一直帶着呢。”
玉千喜看見這情景,眼睛都發直了。
他當然認得出來,眼前這方黝黑色的小印,就是傳說中的天工印——他也是在很年輕的時候才見過它一面。
這麼重要的東西,蘇進就這樣隨隨便便塞在口袋裡,連拿個袋子裝一下也沒有?
他怎麼知道,當初張萬生就是這樣隨便地交給蘇進的。蘇進到現在爲止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究竟代表着什麼樣的意義呢……
“這還差不多……”張萬生不滿地嘀嘀咕咕。
而就在此時,撲通一聲,玉千喜突然跪在了地上,對着蘇進——不,對着他手中的天工印拜了下去!
如此大禮,蘇進被嚇了一大跳,連忙伸手想要把他扶起來。
但是他伸手一拉,卻沒有拉動。
玉千喜的態度非常堅決,他匍匐在雨後的地面上,足足三拜之後才站起身來。
雨後地面溼潤,雖然忠王府前庭打掃得非常乾淨,並沒有什麼泥土灰塵,但是他的衣襟下襬也全部都弄溼了。他下拜得非常認真,額頭碰到了地上,頭髮也同樣被雨水打溼,垂下來顯得非常狼狽。
蘇進簡直有點茫然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上次在圜丘壇張萬生把它拿出來的時候,各位修復師也表現得很恭敬,但遠沒有像現在這樣啊……
然而這還沒完。
張萬生來之前,正殿、後堂、後殿的門就已經全部都被打開,隱約可以看見門後站着一些人,好像正等着蘇進過去。
現在,這些人全部都涌了出來,先是緊盯着天工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跪下去,開始大拜行禮。
這些人足有二三十個,有老有少,大部分年紀都已經比較大了。
這麼多老人一起跪在自己面前下拜,就連蘇進也被嚇呆了。
他像捧着一個燙手山芋一樣,把天工印扔給張萬生,苦笑道:“張前輩還是你拿着吧……”
“呸!”張萬生根本就沒有接,他伸出手指一彈,天工印就一個轉折,重新飛回到蘇進的手上,“給你了就給你了,老實拿着!”
蘇進無奈,只能把天工印平放在手掌之上,伸手向前,以示他們是向這小印行禮,而非自己。
那些人也跟玉千喜一樣,三次大拜之後方纔站起身,垂手肅立。
蘇進定了定神,這才注意到這些人並不完全陌生,之前聯繫不上的石梅鐵、漆萍,曾經見過的明淨山,還有那位嚴肅陰沉的漆老太太都位列其中。
他們全部都在這雨後的庭院裡,向着天工印行了禮,現在溼漉漉地爬起來,看上去頗爲狼狽。
一個頭發胡子全白,老得看不出歲數的老頭子顫顫微微地上前,再次對着蘇進行禮道:“請問蘇梅師,您就是天工印這一代的持掌人嗎?”
這麼大歲數的老人,剛纔也在他面前跪下了……蘇進頓時覺得有些不太好意思,連忙說:“我也不知道,半年前在天壇圜丘壇,張前輩把它交給我了……”
那老人似乎又要跪下的樣子,滿臉羞愧地說:“我們竟然將天工印的執掌者關在門外,還不知羞恥地進行測試,實在太失禮了,請蘇梅師責罰。”
蘇進垂頭看着他,又看向他周圍旁邊的人。
無論是誰,觸到他的目光,都低下了頭去。
蘇進看得出來,他們臉上的羞愧是真的,自責是真的,恭敬也是真的。
他又看了看手上的天工印,一枚樸實黝黑的小印,看上去並不起眼。
這一方小印,在正古十族竟然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張萬生把它交給自己是什麼意思,難道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預見到今天的事情了嗎?
說起來,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裡,正在做什麼的呢?
看來他跟正古十族之間的關係,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密切啊……
蘇進笑了笑,隨手把天工印收回了口袋裡。
即使現在知道了它的價值,他的動作也像剛纔一樣隨意,並沒有多麼看重。
這個白髮白鬚老人的臉上露出一些心疼的表情,但立刻又垂下了頭,什麼話也不敢說。
“我剛纔對張前輩說,修復師之間最好的交流方式,還是修復本身。我之前是這麼想的,現在也是這麼想的。所以,這幾輪測試我很樂意接受,做得也很高興。”
蘇進微微笑了,他走到牛大壯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道,“能夠認識大壯這樣的人,我很高興。像他這樣的人,也只有正古十族才能培養得出來了……”
牛大壯搞不太清楚前因後果,正古十族這些人下拜行禮的時候,他也在旁邊手足無措,不知道應不應該跟着拜下去。後來想了想,他還是還沒有照着做,而是在旁邊站住了。
現在聽見蘇進誇自己,他咧開嘴笑了笑,非常高興。
石梅鐵跟他比較相熟,這時從人羣之中走出,走到他身邊,淡淡地道:“我本來就說他們是在做無謂的事情,可惜沒人聽我的。”
蘇進留意到,剛纔他身邊一左一右站着一箇中年人,他走出來的時候,那兩個中年人都動了一下。可見他之前的確是被限制了行動。
他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怎麼說也是自己人——”說到“自己人”三個字的時候,石梅鐵嘲諷地挑起了嘴脣,接着又真摯地看着蘇進,道,“倒是你,真是麻煩你多費心了。”
“我以爲我們是忘年之交。”蘇進向他笑笑。
言下之意是,爲朋友做這些事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石梅鐵也笑了,毫不猶豫地說:“是!”
天工印一祭出來,正古十族所有人全部都換了一個態度。
十族裡再沒有一個人敢拿喬,以那個白髮老人爲首,他們恭恭敬敬地把蘇進往忠王府裡請。
蘇進也沒有爲難他們,跟着一起穿過忠王府,到達了它最核心的地方。
路上,蘇進留意到一件事情。
身爲天工印執掌者,正古十族這些人的確對自己非常恭敬,那種恭敬是發自心底的,好像理所當然一樣。
同時,他們對張萬生的態度非常奇怪。
恭敬中帶着一絲敬畏,敬畏中帶着一絲疏遠,疏遠中還帶着一絲警惕!
這種複雜的態度……
難道他們以前就是認識張萬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