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明。
蘇進擡頭看着天空,看見斜掛在淡淡薄雲之間的明亮太陽,對張萬生道:“這個點兒就辦中秋宴,有點太早了吧?”
現在才下午四點左右,太陽才稍微偏斜一點,正古十族就已經來人請他們過去參加宴會了。
“這還算是晚的呢,你不信問問他們,保管早上天沒亮就開始準備了。”張萬生一指過來通知的石青喬,道,“這種老家族,家大業大規矩多,要準備的東西多着呢。”
石青喬苦笑說:“的確如此,清月宴是十族的大事,我們早上五點多起來準備的。現在過去,還有祭祖、拜天工之類的儀式,不過蘇大師和張大師只需要在旁邊觀禮就可以了。”
蘇進本來就已經準備好了,只是對這個時間有些奇怪而已。
現在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有些好奇地問石青喬:“中秋節是十族最大的日子?那春節之類的時候呢?”
石青喬解釋說:“新年是祭祖,是各家自己的拜祭。以前還在國內的時候,各家天南地北,到處都有,不方便那個時候聚到一起。中秋是團圓時,約定了十族一起過,久而久之就一直延襲下來了。”
石青喬一路走一路給他們介紹情況。
前兩天蘇進見到的,只有正古十族一部分人,剩下的有的在國外,有的在國內其他地方,今天會全部趕過來。
所以,今天到場的人會比前兩天多得多,梅蘭竹菊各級修復師都有。
蘇進一邊聽一邊點頭,突然,他轉頭問道:“正古十族是不是有意徹底搬回國內了?”
石青喬聲音一頓,過了一會兒才道:“老實說,到現在我們還沒有接到一個確切的說法。不過現在看這趨勢……還當真是。”
“嗯……以你看來,如果真的徹底搬回國內,正古十族將會有什麼樣的打算呢?”蘇進問。
“您這是讓我當內奸啊。”石青喬笑着說。
他只是一笑,接着就認真地說道,“我覺得……”
忠王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蘇進他們走得並不快,但十分鐘左右,後殿也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果然,一到這裡,氣氛明顯地熱鬧起來,到處都是進進出出的人。
這兩天蘇進已經認識了其中一大部分,這些人見到他,很尊敬地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禮。
石青喬陪着他們走到後殿門口,就被人叫住,然後告辭離開。
張萬生似乎想跟蘇進說什麼,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前方几位聚在殿外的梅師就看見了他們,一起迎了上來。
有兩位梅師剛剛回來,其他梅師一起給他們引薦蘇進。
這兩名梅師對蘇進的態度倒是非常的尊敬而友好——顯然聽了他不少好話。但是他們的目光剛剛轉向張萬生,眼神就是一陣恍惚迷惑,接着像是認了出來了一樣,臉色頓時就變了。
接着,他們明顯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才向張萬生行禮,神態跟之前那些人一樣戒慎戒懼,帶着明顯的警惕。
以前的張萬生在蘇進看來,是一個非常隨意又隨和的人。蘇進對他尊敬禮貌,他坦然受之;徐英等人跟他沒大沒小,他也貌似恐嚇其實滿不在乎地接受了下來。
那種感覺,好像無論對面是誰,是什麼身份,他都無所謂對方對自己什麼態度。
但現在,面對正古十族這些梅師,張萬生表現得卻跟平時完全不同。
他懶散中帶着一些不耐煩,對方向他行禮,他懶洋洋地一點頭,明顯的怠慢。
正古十族這些梅師的態度也很奇怪,張萬生這個態度,他們卻感覺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覷看着他的臉色。
現在清月宴馬上就要開始,梅師們似乎還有事情要做,很快就跟蘇進打了招呼,一起離開了。
另一箇中年人過來,請蘇進和張萬生先到旁邊亭子裡坐下,那裡有好茶好點供他們享用。
蘇進和張萬生坐定,蘇進看着張萬生的表情,突然一笑道:“剛纔他們那表情,簡直像是你沒動手揍人就很賞臉了一樣。”
“哦,那是因爲我真揍過。”張萬生隨便從桌子上揀了兩顆花生剝着吃。
“哦?”蘇進挑起了眉。
“唔,揍得不輕,打斷了五個人的手腳,一個人的脊椎,挑了一個人的手筋腳筋,當着他們的面。”張萬生非常隨意地說。
蘇進本來也正隨手拿了幾顆花生在剝,聽見這話,他的手突然一頓,震驚地看着張萬生。
從第一次見面時起,他就知道張萬生的武力非常強,簡直像是裡走出來的人物。
但是,無論是教他和程文旭,還是在學校食堂裡出手揍人,還是在馬王堆的時候動手,他都只拿出了很小一部分實力。
有時候蘇進也在想,要是他全力出手,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
恐怕真的是非死即殘吧……
然而現在張萬生說的,其中包含的意味卻是很難一言道明。
五個人的手腳還好說,打斷一個人的脊椎,這個人多半都是癱瘓了。然後一個人的手筋腳筋……也就是手腳上的神經,這種傷害方法明擺着就是爲了廢掉一個修復師。
張萬生後面補充的那一句“當着他們的面”證明是他有意爲之,爲了泄憤或者示威這樣做的。
而在這樣的盛怒之下,他也沒有傷到人命……
“這幾個人,都是正古十族的?”蘇進問道。
“算是吧。”張萬生答道。
這就難怪正古十族爲什麼對他是這個態度了。
事情發生在幾十年前,這些老人們很有可能親眼看見,不然也聽說過這件事情。但是隻是謹慎警惕而沒有羣起而攻之,證明張萬生不是完全沒理,只是表現得比較過激而已……
這些念頭在蘇進心中一閃而過,他問道:“再來一次,你還會這麼做嗎?”
“……當然!”張萬生說,斬釘截鐵。
蘇進笑了。他端起茶杯,遞到張萬生面前,道:“一生行而不悔,這樣挺好。”
張萬生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最後也哼笑了一聲,舉起杯子,跟他碰了一碰。
清楚的敲擊聲混合着遠處隱約的嘈雜聲,格外清晰。
正古十族並沒有讓蘇進他們等多久。
沒一會兒,他倆就被請進了忠王府的後殿裡。
這裡經過重新佈置,周圍靠牆的地方擺滿了一個個方形的東西,上面覆蓋着紫紅色的絨布,看不出下面是什麼。
正面的桌椅重新擺過,椅背上搭着不同顏色的錦緞,緞上繡着梅蘭竹菊不同的圖樣,顯然對應着不同級別的修復師。
蘇進他們被引到了後殿左邊,這裡單列着幾張椅子,同樣搭有錦緞。
其中一張上面繡着金色的梅花,旁邊還有“天工”兩個小字,篆體,跟天工印上的一模一樣。
這裡明顯是蘇進的座位,而他左手那張,同樣是金色的,上面繡的卻是一道門。
張萬生瞥了一眼那張椅子,不等引路那個年輕修復師指點,直接就在上面坐了下來。
蘇進後面還有幾張椅子,上面繡的圖樣各不一樣,譬如他正後方那兩張繡的都是一隻眼睛,另外還有幾張繡着一杆小小的秤。
張萬生指指點點地介紹道:“這眼睛指的是掌眼,你懂什麼意思吧?秤原本指的是東家,現在嘛,算是一些客商吧。”
果然,沒一會兒,展大師也被引了進來,在繡有眼睛的椅子上坐下。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聽介紹也是一位非常出名的鑑定師。
又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又兩個人被引了過來。
蘇進一擡頭,表情突然有些異樣。
這個人他也是認識的——還熟得很。
周景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