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3 這是怎麼回事?

張萬生來了。m.。

他大步流星走進來,在場這麼多人,他目不旁觀,直接走到蘇進身邊,問道:“怎麼了?”

還不等蘇進回答,他就低頭看向了地上的兩幅絹畫,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吸引着他一樣。

他的目光剛一觸到畫面上,臉色就發生了變化,再看兩眼,他陡然間勃然大怒:“這是怎麼回事?!”

他中氣極足,聲音在這安靜的環境裡簡直像炸雷一樣。段程腦袋一麻,捂着耳朵心想:這老頭子聲音也太大了……

然而,第二聲跟着又炸響了,“這是什麼狗屎修法?這種狗屎修復師,也敢染指這種等級的文物?!”

比利臉色一僵。

張萬生說的是中文,他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旁邊的人也不敢給他翻譯,但這種環境這種場合,他猜也猜得出來對方話裡的意思。

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最終還是閉上了。

張萬生暴跳如雷,蘇進卻很冷靜。

他向張萬生點點頭,問道:“張前輩,先不說這個,您看這畫還有搶救的機會嗎?”

張萬生還準備痛罵,目光與蘇進的接觸,深吸一口氣,勉強冷靜了下來。

他在畫邊蹲了下來,一邊看,一邊用手捻動絹畫的邊緣,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周圍重新陷入了安靜,張萬生沒有馬上做出判斷,蘇進沒有說話,令人意外的是,英方查理侯爵等人也沒有吭聲。

氣氛有些緊張,段程嚥了咽口水,往四周看了一圈,再次低下了頭。

過了好一會兒,張萬生突然擡手,“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地上,怒斥了一聲:“媽的!”

一瞬間,段程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接着,蘇進一聲輕嘆,段程的心又跟着沉了下去,有了一些不妙的預感。

“怎麼樣,能再修嗎?”杜維急忙問。

蘇進搖了搖頭。

“修個屁的修!用這種基本上沒有伸縮性的紙,還用這種粘合劑!毀了,好好的兩幅畫被徹底毀了!”蘇進還沒有說話,張萬生已經破口大罵了起來。

“準確來說,不是完全不能修。”蘇進跟着開口,說得相對比較保守一點,“但就像張前輩說的,現在這兩幅絹畫背後的襯紙跟絹畫的屬性完全不合,選擇粘合劑的時候也沒有考慮到二次修復的情況,兩者結合得非常緊密。絹畫本身非常脆弱,強行剝離的話,可能造成更嚴重的損害。風險之大……還不如不修。”

杜維的表情一冷,回頭看着那兩幅畫,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他也只能長嘆一聲,道:“這他媽……”

他咬住自己的舌頭,不然髒話都要飆出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時候,查理侯爵突然發聲,淡淡問比利館長。

比利館長有點冒汗,拿着一塊大手帕擦了擦,才搖頭道:“我是負責行政的,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胡威爾他們都是館裡的老修復師了,修復手法應該不會有問題纔對……”

他越說聲音越小。

那兩位修復師都在大英博物館呆了一輩子,經手的珍品數以千計,一件華夏的文物在他們的經歷裡,只算是滄海一粟,甚至不值得拿出來當履歷講。

按理說,他們的修復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但是現在修復的結果擺在面前,有沒有問題一看就明白了。

比利館長很是不明白——一個修復師出問題還可能是疏忽大意什麼的,兩個人同時修出不良結果,這是怎麼回事?

一時間,他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查理侯爵掃他一眼,開口道:“蘇進先生……”

他話還沒說話,蘇進已經先開口了:“還有一件文物沒有檢查完,先結束了再說吧。”

蘇進沒再理會旁邊的人,他離開那兩幅慘不忍睹的絹畫,走到另一邊的桌邊,拿起了上面的文物清單看了一眼。

那兩排中英文名稱極爲刺眼地跳進了他的眼簾。

他的目光在這四個字上停留了很久,最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念出了它的名字。

他已經力持穩定,不讓聲音透出一點痕跡了,但張萬生還是聽出了什麼,向他這邊投來了一個疑惑的目光。

而這時,蘇進完全顧及不了其他了。他走到最後一個文物箱旁邊,手按在了箱蓋上。

女史箴圖,是東晉時期顧愷之根據張華的畫的一幅插圖性畫卷。

它是一個長卷,全卷長348釐米,高24.8釐米。原文12節,因此畫也有12段,一共描繪了19位女性。它爲絹本設色,採用了遊絲描的手法,人物儀態宛然,細節精微,藝術價值極高。

現存的這幅女史箴圖不是東晉顧愷之的原畫,而是唐代的摹本,神韻最接近顧愷之的原畫,一直被視爲經典摹本。

另外在蘇進所在的時代,還存在着一幅南宋時期的摹本,被故宮博物院收藏。

相比之下,南宋這幅摹本是紙本墨色,水平稍遜,藝術價值相對就低得多了。

所以,在女史箴圖原本已經佚失的現在,通常都把唐代摹本當成真品來看待。

女史箴圖原畫繪於東晉,推測在公元年間。那時候羅馬帝國還沒有分裂,歐洲現代國家連出現的端倪也沒有,美國的出現更是漫長時光之後的事情。

那時候的中國正處於魏晉時期,儒學思想受到嚴重衝擊,“獨尊儒術”的局面結束,老莊、道家、佛教……百花齊放,形成了一個精神上極度自由,思想上極度開放的時代。

所有劇烈變化的時期也是文學藝術之花綻放得最熱烈的時期。

這種時代與思想的轉變,讓魏晉時期的藝術呈現出了全新的景象。

在此之前,中國的文學藝術慎重端嚴,更注重對人的內在德行的考察,注重“教化”的意義。

而從這個時期開始,藝術審美逐漸佔據上風,這一特徵尤其體現在了魏晉的人物畫上。

魏晉時期關注女性美,欣賞女性美,並在生活上進行模仿。男性塗脂抹粉在那個時代是非常流行而且風雅的事情,在之後的任何一個時代都是非常少見的。

張華作女史篇的時候,是將它作爲對當時專權的賈后的一個諷諫,因此繪的是“女德”,是想要“苦口陳篇,莊言警世”,其實主要目的是說教。

但是顧愷之在爲它繪製插圖的時候,卻仍然展現了當時的審美情趣的變化,同時體現了他自己的美學追求。

女史箴圖整幅畫採用遊絲描手法,用筆精細綿密、繁密無際,如“春蠶浮空,流水行地”。線條貫穿畫面,使得三米多的長卷極具整體感,每一段相對獨立,又前後照應,藝術價值與審美價值極高。

顧愷之提出了“悟對”與“實對”的說法。

實對指的是對單個人物眼神的刻畫,悟對則是對多個人物眼神與神態交流的捕捉。

因此,他不僅筆法細勁連綿,設色典麗秀潤,對女史箴中每一個情節的設計以及其中人物的描繪都非常傳神,達到了極高的審美情趣,放在整個時代中間來看的話,更具有獨特的歷史意義。

毫無疑問,出現在公元三世紀的女史箴圖是華夏繪畫史上的頂級珍品,即使只是唐代摹本,也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在華夏繪畫史上有着劃時代的意義。

之前,它一直被收藏在紫禁城建福宮花園,慈禧太后時期被移往頤和園。

八國聯軍入侵的時候,它被駐頤和園的英軍第一孟加拉騎兵團的克勞倫斯·k·約翰遜上尉趁亂盜走,最後以25英磅的價格賣給了大英博物館。

可笑的是,約翰遜上尉並沒有真正認識到這一舉世珍品的價值,他把它拿給大英博物館,只是想讓館員爲畫軸上的玉扣估價而已……

在蘇進上個世界,女史箴圖一直保存在大英博物館,但是極少拿出來展覽。

蘇進完全沒想到,在這個世界裡,他能在華夏的土地上看到它,還是被英國人主動拿回來的……

想到曾經聽說過的它的歷史與現狀,此刻,當蘇進的手按在文物箱的表面上時,連他的心也忍不住劇烈跳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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