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佳惠忙着給蘇進倒茶。無廣告的站點。
不是什麼好茶,茶葉梗很多,倒進水都就浮了起來。
與之相襯的,這個房間本身也很破舊,只是一個小單間,被簾子隔成了兩半邊,這半邊會客,那半邊生活起居。
房間裡充滿着濃濃的煙味,半邊牆壁薰得發黃,有幾個地方貼着報紙,黃黑黃黑的,邊角向下剝落。
當然,蘇佳惠的家並不在這裡,但在原身的印象裡,她一年裡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這裡加班留宿,房間裡的各種痕跡也證明了這一點。
看着周圍的情況,蘇進對於過去的某些事情漸漸有些釋懷的感覺了。
蘇佳惠把水瓶放回原處,一屁股坐在蘇進對面的椅子上。
她掏出一盒煙向着蘇進示意,蘇進搖了搖頭推拒,她有些意外:“出去這麼長時間,沒學會抽菸?”說着自顧自抖出來一根叼在嘴上,動作非常熟練。
她正要伸手去摸桌上的打火機,蘇進先一步拿起來,傾身上前給她點着了火。
蘇佳惠又意外了一下:“煙沒學會,做人倒是圓滑了。”
蘇進只是一笑,放下火機坐回了原處。
蘇佳惠透過煙霧打量着他,突然皺起了眉:“你不對勁。”
蘇進正要去拿那個一次性杯子,聽見這話,他的手頓了一下。
“看來出去還是挺能磨練人的,你那一身的刺,竟然被磨成這樣了,還會給我點菸,嘖嘖。”蘇佳惠嗤笑着說。
蘇進的心臟重跳了一下,注視着她說:“我沒有帶刺。”
“得了吧,你以爲你藏得好我沒看出來?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怨氣。眼神直勾勾的,還要假笑,看得滲人。”蘇佳惠嗤笑着說,蘇進卻漸漸地笑不出來了。
他沒有說話,更多久遠的零碎回憶翻騰了起來,在他心裡腦中不斷拍打,掀起更多的回憶。
蘇佳惠也不需要他答話,自顧自地道:“有一次小東腦袋被打破了,半邊臉都是血。他死也不肯跟我說誰下的手。你們以爲我不知道?”
她叼着煙看向蘇進,“小小年紀,下手挺狠的嘛?”
蘇進仍然沒有說話。
就像孩子們不太記得自己的童年一樣,他記得的原身的事情也不算太多。但蘇佳惠說的這件事情,卻牢牢地鐫刻在他的心裡。
小東是藍天福利院的一個孩子,比他大兩歲,天生一條腿就比另一條腿短一截,所以很小的時候就被家裡拋棄了,來到了藍天福利院。
他年紀比蘇進大,來得也比他早,身體非常強壯,在他來之前就是福利院一霸。
福利院偶爾會有外人來參觀,孩子們因此能得到一些零食。
福利院物質匱乏,這些零食糖果對他們來說就是無價之寶了。
每逢這種時候,小東就會帶着他的幾個小弟搶劫孩子們,把這些零食糖果全部搶走。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是福利院的生物鏈了。
再早的事情蘇進不記得,但他記得最後一次。
同樣的情況,小東帶着人來搶他,但不知道他早就攥了塊石頭在手裡了。
小東剛一說話,他直接把糖果從口袋裡掏出來,向外一甩。
五顏六色的糖果在天空中飛舞,落在地上。其他孩子紛紛俯身去揀。
趁此機會,蘇進毫不猶豫地撲過去,用石頭砸上了小東的腦袋。第一下就見血了,但蘇進連砸了三下,直接把小東打得哭號了起來。
當時那個情景蘇進記得非常清楚。
其他孩子流着鼻涕,攥着糖果看着他們發呆。小東被他騎在身下,血淚橫飛,哭聲震天。蘇進俯視着這個一直以來在福利院稱王稱霸的孩子,心情極爲暢快,甚至笑了起來。
也許是當時的他非常可怕,後來福利院裡再沒有人敢欺負他,好一段時間裡,其餘孩子都是躲着他走的。
不,不對,準確地說,那並不是“他”,而是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
但蘇進回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卻真心感受到了原身當時的暢快感,好像當時的石頭,是他親自砸下去的一樣。
“嘖,你不要這樣笑,看着太他媽可怕了。”蘇佳惠突然抱怨了一句。接着她又打量着他道,“外表裝得挺好,骨子裡其實還是那個小王八蛋嘛。”
蘇進所坐對面的位置有一面鏡子,蘇進擡頭,從鏡子裡看見此時的自己。
果然,他臉上帶上了一抹笑容,漫不經心、渾若無事,好像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放在心上一樣。
他有些出神,蘇佳惠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蘇進”以前的事情。
都是些瑣碎的小事,有些蘇進沒有印象了,有些他還記得。但現在,伴隨着蘇佳惠的話語,仿若黑白的回憶畫卷卻變得漸漸鮮明起來,“原身”的過去清晰浮現在他的面前。
蘇佳惠果然不愧是從小把他帶大的“蘇媽媽”,對他的評價一點也沒錯。
在外人的心目裡,“蘇進”是一個勤奮刻苦的孩子,雖然沉默寡言,但一貫的老實溫順,從不與人發生爭端。
但只有“蘇進”自己才知道,他的心裡有多少戾氣,憋着只等個突破口發泄出來。
那次對小東就是,要不是其他孩子回過神來把他拖開,他會不會失手把對方打死?
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即使在險些出事之後,他的心裡仍然一點後悔也沒有,只有滿心的暢快感,心裡想着如果重來他非得再來一次不可。
之後這樣的事情在學校和福利院裡又發生過好幾次,有些蘇佳惠察覺了,有些她也不知道。
無數黑暗的感情充塞在蘇進心裡,漸漸扭曲着他的心靈。
蘇佳惠還在說,很多時候蘇進以爲她沒有留意到的事情,她其實都看得清清楚楚。
蘇進低下了頭,手捂着臉不說話。
他很想問一句話:既然你什麼都知道,爲什麼不在孩子們受欺負的時候站出來主持公道?爲什麼不保護那些弱小的不擅言辭的孩子,只喜歡那些乖巧的能言善道的?
這句話是原身一直想問的,但現在他才發現,這也是他想問的。
上個世界他失足身亡的時候已經四十七歲,離開福利院近三十年。然而他發現,他竟然還記得之前那十幾年的事情,一直記得很清楚。
同時他也發現,原身在福利院時的經歷以及心情,竟然跟當初的他極爲相似,幾乎是一模一樣!
一樣的成績優秀,一樣的表面溫順,一樣的心懷戾氣……
蘇佳惠絮叨着各種各樣的小事,已經不再侷限於蘇進以前,還包括了福利院裡的其他事情。
小孩有多麼煩人,錢有多麼少,食堂裡的廚師越來越懶飯做得越來越難吃,春天快來了房子又要面臨漏水的問題……
這些話語掀起蘇進更多的回憶,有這個世界的,也有那個世界的。
同樣的經歷以及同樣的心情開始發生共鳴,兩個世界漸漸開始重合在了一起。
“哦對了,你走之後我去收拾了一下東西,你的日記本忘記帶走了,我怕別人亂翻給你收起來了。”
說到學習用品,蘇佳惠突然想起了這件事,站起來掀開簾子走進去,沒一會兒拿了個紙箱出來。
“小小年紀這麼小心,日記本還上鎖,好像誰會偷看一樣。”
紙箱裡裝着三本日記本,全部都是帶密碼鎖的那種,是原身以前用獎學金買的,已經非常陳舊了。
密碼鎖鎖得好好的,沒有打開的痕跡,跟原身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蘇進回憶了一下,纔想起來密碼是什麼,“卡卡卡”三聲轉開了它。
蘇佳惠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閉上嘴沒再說話。
蘇進隨手翻開一頁,看清上面的文字,瞬間睜大了眼睛,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