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勁鬆下了車,向出租車司機道謝,拎起行李走進藍天福利院。
福利院裡有一棵很大的洋槐樹,深黑色的樹幹上佈滿了嫩綠的葉片,看上去格外怡人。
樹下一羣大大小小的孩子圍在周訥言的身邊,正認真聽他說話。
方勁鬆走過去,聽見了周訥言的話聲:“你們交上來的畫稿我都已經看過了,大概知道你們想要什麼樣的家了。有幾個小朋友的作品我特別喜歡,現在拿出來給大家一起看看。”
“這是蘇小愛的畫,非常漂亮,而且建造難度不大,完全可以做到。”
周訥言說着,把一幅彩色的畫舉起來給大家看。孩子堆裡,一個長着兔脣、個頭矮小的小女孩露出興奮又激動的笑容,臉蛋紅撲撲的。
“這個構想很好,不過爲了讓房子住得更舒服,我們會照這樣進行一些調整……”
另一個裝着工程師制服的中年人走上來,很專業又很認真地對孩子們進行了幾句講解。周訥言問蘇小愛:“這樣沒問題吧?”
方勁鬆一看就知道蘇小愛沒有聽懂,但小姑娘根本不在乎這個,她拼命地搖頭又點頭,嘴上連聲說道:“好的,好的!”
周訥言又拿起另一幅畫繼續說,基本上要考慮孩子們的願望和實現難度兩方面的因素。
孩子們聽得非常認真,不時地點着頭,每個人的眼睛都異常的明亮。
周訥言最後講完,拍拍手說:“現在我們已經確定要修什麼樣的福利院了,接下來開始修,我們也需要大家一起來。大家有信心用自己的手,建起自己未來的家嗎?”
“有!”“有!”“我願意!”
接二連三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孩子們人人都幹勁十足。
周訥言滿意地笑了,讓孩子們先去吃飯,吃得飽飽地再幹活,這才走向方勁鬆道:“你來了。”
方勁鬆以前也是見過周訥言的,有些事情代表蘇進跟他對接過。
他印象裡的周訥言,一直都是西裝領帶,手裡拿着平板電腦,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
但現在的他,穿了一身燈芯絨的工裝,上面還沾着一些泥土,頭髮也有些零亂,看上去遠不如以前那麼嚴整,但是平易近人多了。
聽見方勁鬆的感嘆,周訥言怔了一下,輕鬆地笑了起來。他撥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道:“這也算是老闆給我的假期了——還是帶薪的。”
方勁鬆到這裡之後不會馬上就走,周訥言帶他先去安頓下來然後再吃飯,他一邊走一邊說:“以前我聽老闆說蘇進的事情,總以爲有點誇大其辭。你知道,老爸看兒子,總是會有些濾鏡的。這段時間跟蘇進遠程交流,真是服了他這個人了……太厲害了。”
他知道方勁鬆剛到這裡來,還不清楚細節,拿着平板把具體情況介紹給他聽。
蘇進雖然離開了福利院,把事情主要交給周訥言負責,但並不是就這樣撒手不管了。
讓孩子們用自己的奇思妙想,畫出自己所希望的未來的家,這是他在方案裡做出來的決定,也是讓李院長她們覺得“兒戲”的部分。
如果單單把這部分工作交給孩子們,當然是非常兒戲的,但蘇進要做的並不只是這麼簡單。
周訥言收集完所有孩子們的畫稿,把它們掃描下來,用郵件傳給蘇進。
蘇進收到郵件,根據孩子們的這些想法進行整理與修改,在把握他們深層次需求的情況下,將其現實化到可以操作的層面。
這個步驟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其實非常難。
孩子們的想法天馬行空,完全不拘一格。
他們雖然從小被侷限在福利院這樣一片小小的天空下,但是,他們根據自己平時的生活、自己看到的一小本書一小張畫片做出種種幻想,有的想要森林,有的想要城堡,有的還想要一個水下世界……
而且幾乎每一個孩子都有不同的想法,想要滿足他們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而且周訥言也很清楚,蘇進雖然離開了福利院,但並不是就這樣閒着。
修復後母戊方鼎是一項巨大而艱難的工作,他要做的準備工作還很多。
但就在這樣的百忙之中,他用極快的速度完成了大體的改建方案,將其用郵件發了回來。
周訥言對這種專業的東西並不瞭解,但他手下有一整支專業的工程師團隊。
蘇進的改建方案比較偏向“設計”,要把它具化成爲實際的“工程”,還是需要這支團隊來完成的。
這些工程師有華夏人,也有從國外請回來的大師,他們收到蘇進返還回來的設計方案,一起研究了好幾天。一開始,他們很不能理解修一個福利院而已,爲什麼需要這麼大的陣仗,有兩個工程師還專門找他確定了好幾次。
結果方案一拿到手,他們就不吭聲了。周訥言幾次過去看,都看見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眼裡完全沒他這個老闆。
周訥言搖着頭苦笑道:“那時候,我還真有點遺憾,爲什麼我就是不懂這個……要是能像他們一樣看明白其中妙處就好了。”
方勁鬆接過他遞來的平板,認真地看了起來。
只兩分鐘,他就站定了腳步,眼睛彷彿被吸進去了一樣,完全拔不出來了。
周訥言非常無奈地停住腳步,搖了搖頭,說:“一會兒安頓下來再看吧。”
他連說了兩遍,方勁鬆才依依不捨地擡起頭來,又出了一會兒神,突然道:“老大他……”
“怎麼?”
“沒什麼,就是感覺……更厲害了。”
他又看了平板一眼,對周訥言道:“放心,等實際改建完之後,你就知道是什麼感覺了。”
蘇進走遍了安陽一帶。
當初發掘後母戊方鼎的那些當事人早就已經不在了,但這件事的傳說還在當地流傳着。
但蘇進想要打聽的不止是它發掘的過程。
這一片誕生了後母戊方鼎的土地,它是怎麼樣的?
兩千多年前,這裡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當初的文化或者血脈,在今天有沒有延續下來?
如果有,可不可以讓他再獲得一些什麼?
所有的文化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後母戊方鼎也是一樣。
它所歸屬的,一定是一套完整的文化。
這套文化裡,還有什麼資料或者文物留存下來,可以帶給他什麼樣的啓發?
它同呼吸共命運的那一個時代,究竟是什麼樣的,擁有着什麼樣的氣質?
蘇進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問。
他的身影出現在這片土地的每一個角落。
鄉下的小圖書館、故紙堆裡的老研究員家裡、田間喜歡嘮嗑的老農民面前……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大衆的視線裡,卻被無數人在各個地方看到。
他彷彿遠離了這個世界,又彷彿更接近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