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就看出來了?”
汪煤球一句話驚呆了岑小珍,他自己卻很是無所謂的樣子,向着她招了招手道:“走吧,投票去!”
“慢着。”旁邊的老修復師也怔了一下,上前一步問道,“你鑑定出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着汪煤球,接着皺起了眉,“你是一個……煤老闆?”
雖然汪老闆的外形特徵有點明顯,但老修復師能一眼認出來,也是眼力很強了。
汪煤球聽出他話裡潛藏的一絲意味,瞥他一眼道:“怎麼,煤老闆就不能喜歡文物?”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你真的鑑定出來了?”老修復師清了下嗓子,再次不可置信地問。
“我說了,很好認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了。”汪煤球伸手向後一揮,再次把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
他的聲音與表情都極爲篤定,強大的自信呼之欲出。
受到他的感染,岑小珍和老修復師下意識地一起回頭,再次看向那兩尊後母戊方鼎。
碧空之下,圜丘之上,這兩尊方鼎莊嚴佇立。
它們跟剛纔一樣,從各方面看都非常相似,肉眼看上去沒有一點差別。
“還是一樣的啊……”老修復師喃喃道。
“不要看形狀,看感覺!”汪煤球強調。
他們遲遲不走,工作人員再次提醒:“時間已經到了,下一批遊客馬上就要上來了,麻煩請先離開。”
“馬上就走,馬上就走。”汪煤球拉了岑小珍一下,轉身就要往下走。
“看感覺……”岑小珍在心裡回味着汪煤球這句話,身體跟着他的動作動了一下,更遠離了方鼎一點。
“可是真的看不出來啊……”
岑小珍被汪煤球拉着遠離,方鼎離她越來越遠。
她看了汪煤球一眼,又回頭看向上方的方鼎。
汪煤球面帶一絲微笑,眼神清明,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顯然已經拿定主意,立刻就想去投票了。
而她這個更瞭解文物的人,卻還是沒分出來它們的真假。
他們的票數將會決定真正方鼎的未來,既然認不出來,那就不能亂投。
她握緊口袋裡的門票,決定一會兒到投票箱面前,一張也不投,把兩張票全部作廢。
這個決定讓岑小珍心裡有些鬱悶,她的腦海中再次迴響起汪煤球那句話,再次回頭,看向兩尊方鼎。
“不要看形狀,看感覺……”
碧空如洗,絲雲如絮,陽光如金,照得圜丘空曠而遼遠。兩尊方鼎高踞其上,通體被金光籠罩。
圜丘祭天,後母戊方鼎也是用來祭天的,兩者之間相隔兩千多年,卻有些某種奇妙的共通之處。
古人對天的崇敬,對自然的畏懼,對未來的期許,在祭天的那一刻都將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圜丘也好,後母戊方鼎也好,都只是其中的媒介而已。
現在的人呢,還有對世界的敬畏嗎?
當我們仰望星空的時候,觀察無垠宇宙的時候,想到的是什麼,感受到的是什麼?
шшш▪ ttкan▪ c o 剎那之間,岑小珍心裡腦中無數想法流淌而過。這一刻位於此處,她彷彿穿越時空,摸索到了祭天者內心的思緒,感受到了他們強烈而純粹的情緒。
然後,一陣戰慄驟然間貫穿了她的身體,她凝視着那兩尊方鼎,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人流是不斷往前的,她一停下來,不免會影響到他人。
後面一個人撞到了她的身上,抱怨了一句,汪煤球疑惑地轉頭:“你幹什麼呢,擋到別人了。喂……喂!”
他叫了兩聲,岑小珍這纔回過神來,猛地回頭。
“你怎麼了,怪里怪氣的。”汪煤球嘀嘀咕咕地抱怨。
換了以往跟老闆相處,岑小珍不是面無表情,就是會翻他一個白眼。
然而此時,她卻朝着汪煤球綻放出一個燦爛之極的笑容,道:“走吧。”
“啊?”
“啊什麼,投票去啊!”
“哦!”
岑小珍的腳步再不遲疑,跟着汪煤球一起往投票處的方向走。
走了兩步,她突然道:“老闆,這次事情結束,我想辭職。”
“啊,辭職?!”汪煤球驚訝地看她。
“是啊,之前不是討論過的嗎?我喜歡文物修復,想回頭再把這行揀回來,學一段時間之後,去試着考一下定段考試。”岑小珍微笑着說着,神情間再無猶豫。
“哦……我還是那句話,喜歡的話,那就去做吧。不過,你也不用辭職了。我給你掛個停薪留職,你考完了不還要找工作?到時候還可以回來做嘛。”汪煤球非常大方。
“你以爲是公務員呢,還停薪留職……而且,有段位的修復師,跟沒段位的可不是一個價格了。”岑小珍笑着說,明顯是在開玩笑。
“加錢就加錢,你老闆我缺錢嗎?”汪煤球繼續大方。
岑小珍笑了起來,汪煤球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神采飛揚的樣子。然後,他聽見岑小珍又一句問話:“說起來,老闆,我覺得你也很有天賦,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學文物修復?”
“啊?”
汪煤球正在傻眼,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重重一聲咳嗽聲,明顯是衝着他來的。
他回頭一看,那個老修復師也跟了上來,正表情微妙地看着他,向着他點了點頭。汪煤球本能回禮,身邊岑小珍輕輕笑了一聲,低語道:“看感覺……”
一行十人來到了投票處。
這裡位於圜丘下方的空地上,用欄杆圍着,旁邊站着荷槍實彈的武警。
汪煤球看見他們身上的武器臉上就變了,輕聲說:“乖乖,搞得好嚴啊。”
不僅是他們,旁邊其他遊客也是一樣,表情全部都變得鄭重起來。
這兩個人往這裡一站,再清楚不過地表明瞭官方對這件事情的重視。
投票處的箱子一共兩個,同樣是一紅一藍,上面標註着今天的日期。
汪煤球事先看到過具體說明,紅票投紅箱,藍票投藍箱,每天回收一次投票箱,在政府專門公證人員的監視下進行統票,通過媒體公佈當前票數。
投票持續時間一共七天,七天後的總票數,將會決定這座後母戊方鼎的真假。
也就是說,只有一個人的選擇是不夠的,必須有萬萬千千的人做出同樣的選擇,才能真正得到結果。
十人一列,依序上前。
汪煤球掏出門票,握緊在手上,前後其他人全部都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一個接一個人地上前,到達票箱之前,投下自己的一票。
汪煤球緊盯着他們的手,看着他們投下的票。
這列的第一個人,投的紅票。
第二個人,投的藍票。
第三個人,藍票。
第四個人,藍票。
第五個人,紅票。
隨着他們投票的動作,汪煤球的臉色不斷變化,時紅時青,牙牀骨咬得緊緊的。
他、岑小珍還有老修復師離開得比較晚,站在隊伍的末端。
第六個人,藍票。
第七個人,藍票。
輪到汪煤球了。
汪煤球大步上前,小心攤開手裡的門票,毫不猶豫地撕下一截扔到一邊,把剩下的半截往箱子裡投。
他的手有些顫抖,第一下還沒投進去,第二下對準了才把它塞進箱口。
他狠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選擇,繼續往前走。
走了兩步,他回過頭,正好看見岑小珍的動作。
她的動作比他的輕巧多了,直接把半張票投進箱中,走過來跟在了他身後。
最後是那個老年文物修復師,他的動作簡潔而幹練,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他的一票投進了跟汪煤球以及岑小珍同樣的票箱裡,做出了跟他們一樣的選擇。
碧藍如空,如海,如同這一片廣渺無垠的世界。
藍票!
三人投的都是藍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