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曾平絞盡腦汁,用最小心的話,也無法在席慕雲面前將顏葉舒的意思表達周全。
席慕雲從曾平一臉心虛地走進來那一刻,就已經猜到了:顏葉舒拒絕了聽命。
他的心底瞬間被架起了一個火爐。
曾平還在吭吭哧哧,詞不達意,席慕雲擱在桌子上的大手已經不耐煩地捏得咔咔響。
“你如果還不想死,就直接把她說的原話告訴我,一個字也別漏。”
曾平:“……”
……
曾平小心地察看着席慕雲的表情,他已經足足沉默半個小時了。
曾平以爲他在聽完那些極其挑釁的話後會來一場狂風暴雨的發作,結果,他嘴角抽了抽,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竟只是沉默。
“你往她的卡里打錢。”沉默了半個小時,席慕雲下了這個指示。
曾平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打錢?席少,您是讓我往她的卡里打錢?”
席慕雲瞪他一眼:“讓你打就打,就按契約原來寫的,每個月多少打進去。”
曾平猜想自己的老闆可能是怒火太盛,以至於燒壞了腦子。
“現在嗎?”他小心地問。
席慕雲又狠狠地瞪他一眼:“馬上!”
曾平哆嗦了一下,低了頭去,拿出手機。
過了一會兒,他震驚地轉向席慕雲。
“怎麼了?”席慕雲看向他。
“這個賬號被銷掉了……錢打不進去。”
席慕雲砰地一拳捶在桌子上,曲起的指節瞬間紅成一片。
“她還真敢單方面結束了!”他從齒縫裡顫抖着吐出這句話。
曾平被嚇壞了。
席慕雲從來沒有過這樣。
原來他叫自己往顏葉舒的卡里打錢,就是繼續他們“口頭上”的協議。
可是顏葉舒更絕,卡都銷掉了。
席慕雲直直就往外走。
曾平緊張地跟在後面,卻被他猛地回頭喝一聲:“你跟來作什麼?”
跟去防止出人命啊。但曾平不敢說。
他畏懼地停下來,眼睜睜看着席慕雲像一團移動的火從他的眼前消失。
……
顏葉舒躺在chuang上閉着眼睛,忽然聽到門外突如其來一陣腳步聲,然後就是砰砰的震天敲門聲。
哦,來了。
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極淡的弧線。
身體卻依然不動。
門外那架勢是要把門給踹了。
有人吼:“你家死人了,踢什麼?”
但那聲音卻沒了下文。門照樣在踢。
“顏葉舒,你再不開,等下別死在我的手裡!”
顏葉舒慢吞吞地從chuang上下來。
席慕雲還在踹,門砰地被他踹開。
顏葉舒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怒火燒紅的臉。
他怒火蒸騰,進了門就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長腳一揮,門砰地再次關上。
這次他是真的下了狠手,顏葉舒閉着眼睛和嘴巴,臉已經由漲紅變成青色。
她不求饒。也不哭。
她是想死在他的手裡了,真的。很想。
“你這個惡魔。”席慕雲鬆開手,聲音已帶着顫音。
顏葉舒的脖子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紅。
“你就真不怕我弄死你?”席慕雲已經不是暴怒二字可以形容,如果可以,他現在是恨不得將她直接揉碎了吞下去。
這個女人,竟將他氣成這樣。
顏葉舒看着他,目光很涼,涼得就像那寂靜遙遠的山林裡一抹黑色的溼滑的青苔,反射着重重樹影漏下的一點微光。
席慕雲覺得自己的精力正一點點被她這樣的目光吸去。
他的怒火在一點點地沉寂。
最後只剩下說不出的沮喪。
“說話!”他用力地搖她。
她瘦了好多。
“說什麼?”她終於開聲,聲音沙得叫他心裡顫抖。難道他剛纔已經把她的嗓子給捏壞了?
“你是我的女人,”這幾個字彷彿要把他的心給抽出來,“你現在巴到我父親那算什麼?”他低吼。
“你全弄錯了。”顏葉舒淡淡地看着他。“第一,我已經不是你的女人。第二,不是我巴到你父親那,是他找的我。”
席慕雲的手猛地揚起來。
顏葉舒看着他,沒有躲閃的意思。
他的手在半空抖很久,還是放了下來。
“好。我以前還真小瞧了你。”
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室內簡陋的光景落入他的眼內。
“我給你那麼多錢,竟然只能足夠你過上這樣的生活麼?”他冷笑。
“這樣的生活又如何?我本來就過這樣的生活。”顏葉舒淡淡道。
“錢還是不夠麼?”他又問。
“夠了。”
“夠了你還要去跟我父親……”他的聲音在最後一個字上止住,目光又徒然轉寒,殺意又起。然而也只是一瞬。繼而是深深的無力。
顏葉舒不想再跟他重複“是你父親找的我”,或者潛意識裡也害怕他真與他父親起什麼衝突。
“你不要再管我。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好女人,你就當是個你在魅夜上的女人,技術還是特差那種,過後我又跟誰,那只是我的事,你犯不着爲我這樣的人生氣。”
席慕雲笑起來,那笑夾着滿滿的火氣,幾乎可以聽到噼裡啪啦的火花聲。
他又揪住她的肩膀,聲音低啞隱忍:“即使是魅夜的女人,也要有職業道德。顧客是你的上帝,你不能隨便得罪。”
“那你告訴我,那麼多的上帝,我要怎樣纔不一一得罪?”她嘲諷地反問。
席慕雲低頭死死盯着她挑釁的表情,一雙眼又燒了起來。
他心裡有一個聲音:這個女人在控制他,她控制了他的情緒。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
這個意識讓他憤怒又絕望。因爲他明知她在挑釁他,她控制了他,可他還是沉了進去。
他的一隻手不自覺地滑向她的背,然後停在她的腰上。
“我們的契約沒完。”他沙啞地說。
“不,你告訴我已經結束了。”顏葉舒仰望着他,眼內閃過一絲迷茫,但很快又回到清明,重複道:“已經結束了。”
“不,沒結束。我說沒有就沒有。”他的大手扣緊她的腰。
她輕輕顫了一下。
……
顏葉舒的單人chuang亂成了一團。
席慕雲翻個身,胳膊裡還摟着她。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過了很久,皺着眉頭說了一句:“這船太小,又硬。”
顏葉舒沒吭聲。
“跟我回去。”他又說。
“不。”顏葉舒輕輕地說,但語氣很堅定。
“那你換個好的住處,地方太窄,裝修這麼難看,讓我聯想不好。”席大爺說。
“特像個piao客。”顏葉舒幫他加上後綴。這下形象多了。
席大爺一下破了功。他哈地笑出來,真是氣得要命,可偏偏又想笑。
“開個新卡,我給你打錢,換房子。”他說。
“爺,這次不收錢,免費送。”顏葉舒不笑,認真地說。
席慕雲猛地將她拽過來,緊緊壓在身.下,拼命地揉。“顏葉舒,終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他恨恨地說。
說不定那也是個好結局,顏葉舒心想。
席慕雲收拾乾淨準備走,目光落在那門上。“回頭我叫人來修。”
顏葉舒嗯了一聲。
席慕雲:“那你今晚別住這,不安全。”
顏葉舒:“我沒有別處可去。”
席慕雲:“那回槿苑。”
顏葉舒:“不。”
席慕雲:“去酒店!”
顏葉舒:“不。”
席慕雲:“顏葉舒,別再挑戰我的耐心!”
顏葉舒瞟他一眼,仍是淡淡地說:“我哪兒也不去。”
好,席慕雲是真想跟她同歸於盡。
但如果他因爲這麼一個住哪兒的問題就要跟顏葉舒赴死,只怕傳出去,他死了也要從棺材裡爬出來,實在丟不起那個臉。
席慕雲陰沉着一張臉打電話給曾平:“馬上給我找個修門的師傅來!”
……
曾平陪着修門師傅過來。
“喲這門!進強盜了?”
席慕雲那臉陰得跟個下雨天。
曾平目光飄向顏葉舒的脖子。
“看什麼看?!”席慕雲一個發飆,將他的皮鞋砸了過來。
曾平身手敏捷地接住,然後席慕雲的臉又黑了一度。
“呃,條件反射。席少,您可以再砸一個,我不躲了。”曾平一本正經地說。
他知道席慕雲的火力已經不夠,要是真火,砸過來的就不是皮鞋,而是那張船,再不濟,也得一張桌子。
……
兩個大男人默默無語地看着一個師傅修門,chuang頭那忽然響起手機的聲音。
三個男人不約而同轉頭去看。
曾平和那師傅很自覺地立馬又轉回頭。
顏葉舒從被單中找到手機,只見上面顯示的來電是:蘇菲菲。
她不說話,平靜地遞給席慕雲。
席慕雲看了一眼來電,略怔,不由自主瞟了顏葉舒一眼。卻見她面無表情。
他哼了一聲,接通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蘇菲菲嬌滴滴的聲音:“今晚史蒂文.康頓從美國過來,我幫你定了位子給他接風洗塵,你七點能過來不?在翠玉軒。”
席慕雲看了眼腕錶:“好,六點50我過去。”
掛了電話,席慕雲看那門,好像也差不多了。
“曾平你立即去給我弄一套乾淨衣服過來,我現在要洗澡,六點10分去翠玉軒。”
曾平猶豫地掃了一眼顏葉舒簡陋的租屋,雖然還算乾淨……
“幹什麼呢?還不去?”席慕雲飛過來一個眼刀。
曾平已經到脣邊的“您要不要到酒店去洗”這句話就吞了回去。
曾平買了衣服回來,師傅也把門修好了。
“衣服在這,等下你拿給席少。”曾平識趣地先下樓去等。
席暮雲在狹窄的衛生間很不滿意地洗了澡,裹了顏葉舒的浴巾出來。
當着顏葉舒的面把衣服穿了,又叫她:“給我係一下領帶。”
顏葉舒倒不跟他抵抗了,默默地幫他繫了領帶。
都弄好,時間已經六點五分。
席慕雲拉住顏葉舒的手:“不回槿苑就換個大點的地方,考慮一下。”
顏葉舒仍是沒說話。
“我走了,約了重要客戶。”
顏葉舒仍是沒說話。
“客戶是蘇菲菲幫約的,我不是去見她。”席慕雲又補了一句。
顏葉舒仍是不說話。
席慕雲不禁苦笑一聲,轉身走出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