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園,孩子們都睡着了。
一人抱着一個去安頓好,顏葉舒離開小哲的房間,就在走道上碰到席慕雲,微頓。
他的表情還是那樣,陰沉中帶着冷冷的疏離。
顏葉舒不自覺偏過頭去,腳步恢復正常,腦海裡閃過席慕雲送給她弟弟價值千萬房產的一幕,心中一片寒涼。
他明明對她如此怨恨,卻還送她家人貴重得難以承受的禮物,這是打發她這段時間來對他的付出嗎。
指甲無意識地嵌進掌心。
“……我答應你的要求,我用我的身體換!你放了伯母,我求求你……”
淒厲的聲音忽然又劃過她的心臟。
呼吸一下滯住。
不不。就放過她吧,她不願意再想!
顏葉舒的腳步不禁加快起來。在心臟變得更冷之前,她想逃離背後席慕雲投射過來的視線。
席慕雲望着顏葉舒挺直的脊背,她想要保持距離的意圖那麼明顯,他心底某處又揪緊。
他慢慢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也知道他們之間有問題,但他逃避着不去想。
正如她害怕回想那天,他更怕。
如果可以,他希望那段記憶能被徹底從他們的腦海中抹掉,那麼,他們將回到之前那樣,幸福而親密無間。
可是,沒有如果。
所以,誰都自覺地不敢去觸碰。
……
每天早上,顏葉舒起牀後就忙個不停。
她要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打扮好,然後去叫醒孩子們,看他們洗漱,一面幫張媽準備早餐,爲他們換衣服,等吃了早餐,又送去學校。
偶爾小哲鬧一下脾氣,她還得耐心地哄……這些事使她每天早上都緊張得像一根繃緊的弦。
但顏葉舒毫無怨言地每天這樣忙碌。這些事讓她沒時間去煩惱,也讓她隱隱少些愧疚。
特別是對小楠,他一點點的心情變化,她都會細心感覺到。
她前所未有的耐心,對孩子們傾入全部的心血。
送孩子們去學校回來後,顏葉舒吩咐下人將小楠和小哲的被單換洗,又叫人將庭院裡的花草修整一番。
“找個地方給小楠種幾株向日葵,等開花了再告訴他。”顏葉舒想了想,又說,難得地嘴角含笑。
昨晚小楠給小哲讀畫本,說,向日葵是一種開心的花,天天追着太陽跑。
把一些瑣碎的事都交待完,顏葉舒坐下來開始工作。
她一忙起來,就忘記了時間,直到下人給她拿午餐過來,她才意識到已是中午。
“先放那兒。”她溫和地說,眼睛還是沒有離開自己的畫本。
她前幾天偶然看到幾張海軍服裝的照片,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夏天要來了,她想給孩子們設計兩套海軍風格的童裝,他們應該會很喜歡。
這麼想着,今天的工作都不由放到了一邊,先將孩子們的衣服設計出來。
下人猶豫了一下,說:“葉舒小姐,您還是先吃飯吧,吃完我再拿走。不然放在這,您轉頭忙了,又忘記。”
顏葉舒茫然地嗯了一聲,又忙了好一會兒,回頭看見下人還站在那,怔住。
“午餐快涼了。”下人尷尬地提醒道。
顏葉舒這才反應過來,笑笑,坐過去拿起來隨便吃一點。
才放下勺子,忽然又有一個人過來,焦急地說:“葉舒小姐,小楠少爺的老師打電話來……”
顏葉舒心裡一個咯噔。
直到接了電話顏葉舒才放下心來,原來不過是小楠在學校跟同學鬧了個小別扭,那邊的家長有點不好說話,非要見家長。
掛了電話,顏葉舒關於“家長”這個問題糾結了一分鐘。
因爲她現在根本名不正言不順,作爲“家長”出面,好像有點什麼。
但她不可能爲這樣的小事麻煩席慕雲,他在公司很忙。
顏葉舒一邊糾結,一邊坐車去小楠的貴族學校。
按道理來說,像小楠這樣的背景,沒有人敢惹他。
但席家當初送小楠去這個學校,並沒跟學校特別交待過,老師和同學們都不知道小楠的家庭背景。
“您就是席懿楠同學的家長?”小楠的班主任是個戴着眼鏡的三十多歲男老師,他上下打量着顏葉舒。
“小楠的哥哥沒有空,所以我過來了。”顏葉舒有點尷尬地說。
“您是?”
顏葉舒心裡糾結了一番,還是說:“他哥哥的女朋友。”
班主任哦了一聲,帶着一點不可思議。這年頭,哥哥的女朋友也可以充當家長了。
顏葉舒儘量不在意班主任的目光,跟隨他向辦公室走去。
才走進辦公室,就聽到小楠驚喜的聲音:“葉舒姐!”
顏葉舒見他一點沒有苦惱的樣子,不禁也笑了笑。
這時,一個聲音怪聲怪調地哼道,“久別重逢麼,高興得什麼勁!”
顏葉舒循着聲音看過去,一個豐滿的富太太翹着嘴巴,圓潤雪白的胳膊交叉在胸前坐在那,而她旁邊坐着一個與小楠差不多大的胖呼呼的小女孩,嘟着嘴巴看看小楠,眼睛紅腫,一看就是哭過的。
顏葉舒微怔,雖然她已經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感到了一點壓力。
這富太太看起來不那麼好對付,一來就給人咄咄逼人的感覺。
不過是件小事而已,她卻不依不饒。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早熟的小女孩十分愛慕小楠,老纏着他,但小楠不喜歡她,驕傲地將她送給他的巧克力扔到垃圾桶裡。小女孩受不了圍觀同學的鬨笑,一定要他去撿回來,但小楠也是要面子的,偏不肯,拉扯間,小楠不耐煩就將她推倒在地上,這下終於捅了馬蜂窩,小女孩足足哭了一個小時。
顏葉舒心裡對這個家長的胸襟表示很不以爲然,但面上仍是很平靜,走過去在小楠的身邊坐下。
這時班主任微笑着掃了在場人一遍,儘量委婉不得罪雙方家長,說:“這件事呢,是我的疏忽,沒有注意到孩子們的矛盾……”
富太太卻很不禮貌地馬上打斷了他的話,瞥了顏葉舒一眼,傲慢地問:“他沒有父母嗎,叫姐姐過來,還不知道是不是親姐?到底能不能話事的?”
小楠本來還微笑着的臉突然就變了,顏葉舒忙拉住他的手,安慰地拍拍他。
班主任也感到有點生氣,心說這個富太太實在無禮。“楊媽媽,席懿楠的父母前不久去世了……”
富太太一聽,不但沒有爲自己的無禮感到抱歉,反而像是找到了證明一樣,“哦!小小年紀就成了孤兒,怪不得這麼野蠻!”
小楠差點跳起來,但被顏葉舒不動聲色按住,目光懇切地看着他,示意他不要生氣。
然後顏葉舒正了臉色,轉向那女人,不緩不急地說:“這位太太,看到您現在這樣的態度,我大概也能想到爲什麼小楠會不喜歡跟您的女兒交朋友了。估計她的性格也是不會顧及他人那種。”
“你說什麼!”富太太噌地像被紮了一樣站起來,“你弟打人,你還有理了!”
班主任嚇壞了,忙在旁邊勸:“楊媽媽,您先別生氣,有話我們好好說……”
“好好說什麼?他們根本就不打算好好說!”富太太本來就畫得太銳利的眉毛挑得更加高了。
顏葉舒緩緩站起來,毫不畏懼地看着她,淡淡地問:“您說吧,這件事您想要怎樣。”
顏葉舒的態度叫她更加生氣了,富太太咄咄逼人地瞪着雙眼:“讓他馬上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跟我女兒道歉,再賠償精神損失費!!還有,調到別的班,以後再也不許靠近我女兒!”
顏葉舒目光轉向班主任,他卻慌張地偏過頭去。
顏葉舒心裡冷笑,想了想,低頭柔聲問小楠:“小楠,這件事,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小楠也站起來,認真地說:“葉舒姐,我推了她是我不對,但是她*攪蠻纏,我受不了,她很奇怪的,好像聽不懂人的話一樣。”
富太太卻煩了,在那高聲打斷:“你們到底要說多久?我沒那麼多時間跟你們墨跡!”
顏葉舒冷冷地睨她一眼,說:“這位太太,世事不會都按你的規則來的。你的女兒寶貴,可別人的孩子也同樣寶貴!小楠知道自己推人不對,這點是值得稱讚的,那麼,你的女兒是否也應該自我檢討一下?9歲的孩子了,需要明辨事非,而不是像你這樣一味地包庇!”
富太太忽然走過來就推顏葉舒一把:“你在教訓誰呢?我女兒被你弟欺負了,還要我女兒自我檢討?你太搞笑了吧?”
顏葉舒退了兩步,詫異地看了看她,忙又拉着要發怒的小楠說:“小楠,別生氣。”
“可是葉舒姐,這阿姨真討厭!”小楠氣憤地說。
“小兔崽子你說誰呢!”富太太跳起來。
“就說你!討厭死了!”小楠大聲說。
富太太兩隻眼睛瞪得可怕,罵道:“沒家教的東西,沒有父母教就是這樣!”
“住口!沒有家教的人是你!在一個孩子面前,你這像什麼話!”顏葉舒猛喝一聲,氣得胸口直起伏。
她本來還想教小楠不要跟這種無理的人計較,結果自己都被氣得受不了了。
富太太伸着手指在那“你你你”了半天,顏葉舒將小楠拉遠一點,免得那個母夜叉發起瘋來不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顏葉舒嘆口氣,對那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班主任說:“老師,這事我覺得好像協商不了,小楠我要先帶回家,您可以將這件事報到教導處,看要怎麼解決。這位媽媽如此不講理,都按她的意思來,以後孩子的三觀都會被教壞!”
班主任只得無奈地看着顏葉舒將小楠帶走。而那富太太還在後面對班主任繼續進行噪音轟炸和精神摧殘,“……她怎能那麼囂張?明明是她弟打了我女兒,不行,這事絕對不能這麼完了……”
吧啦吧啦。
班主任雖然性格懦弱,但也受不了她這樣折磨,終於冷冷地打斷了她:“楊媽媽,這事既然不能這麼完了,那就按席懿楠同學的家長所說的,我會報到教導處,讓領導來處理,您就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