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9章 君子之澤,三世而斬

雲初身着鎧甲,腰挎橫刀,大馬金刀的坐在萬年縣食堂中間吃飯。

沒人知道縣尊爲何會全副武裝的來食堂用飯,見縣尊面色陰沉,也就沒人敢湊上前去。

武氏兄弟也不敢!

武三思往嘴裡塞了一片條子肉吃下去,就把腦袋湊到武承嗣跟前道:「大兄可知曉是何原因?」

武承嗣瞅一眼雲初身後的馬槊,就低聲道:「陛下要來了。」

武三思大驚,剛剛喝進去的一口湯,一點沒剩的噴了出來,好在他反應快,用袖子擋住了。

武承嗣不動如山,輕聲道:「君侯腰畔還懸着內大臣的腰牌。」

反應過來的武三思倒吸一口涼氣道:「陛下親自來了,卻無人得知?」

武承嗣往嘴裡放一片扣肉道:「君侯不是知道嗎?」

武三思就不想說話了。

皇帝暗戳戳的跑來長安,卻沒有通知除過雲初之外的任何人,就這一份信任,就讓長安城那些想看雲初笑話的人成了被笑者……或者會笑死?

萬年縣裡最不缺少的就是人精,武承嗣能看出來的,魯繡,盧照鄰,楊炯同樣能看的出來,就是萬年縣的一些經年老吏,也隱約看出來了一些端倪。

魯繡驚的甩掉筷子就匆匆的離開食堂,一些萬年縣的官員們也紛紛變色離開飯桌……

雲初自顧自地吃着飯,對這一幕視而不見。

武三思想起自己滿是肉湯的袖子,也跟着離開了食堂。

武承嗣瞅瞅陰雲密佈,朔風怒號的天空,鎮定自若的喝一口湯清清嘴巴,自言自語道:「雲從龍,風從虎,陛下來了,薛仁貴應該也到了吧?」

雲初吃飽喝足,殷二虎就給他披上披風,戴好手套,幫他拿着馬槊,主僕二人就離開食堂,來到了萬年縣衙門的大門處。

狂風呼嘯下,萬年縣縣衙寬大的廣場上一個人都看不到,只有告示牌上的告示被風不斷地撕扯着,上面的幾張來自外地的畫影圖形因爲張貼的不夠牢靠,很快就被魯繡給扯掉了。

畫影圖形,海捕文書這個東西在雲初看來屁用不頂,就算圖形上的惡賊站在雲初面前,雲初也沒有辦法用圖形來確定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惡賊本人。

雲初的披風被風扯的向後飛揚,縣衙門口的道路上空無一人。

「下雪了,掃雪!」

寒風刺骨的天氣裡,魯繡汗流浹背,整個人就像是一籠剛剛出鍋的白麪包子,不斷地散發着白氣。

拿着掃把出來的雜役瞅着被風吹的乾乾淨淨的地面,實在是不知道該掃哪裡。

「安靜等着就好。」

雲初的聲音從面甲下傳出來,所有人立刻就迅速的站在他的背後,一言不發的盯着前方的路口。

先是十六個雄壯的騎兵陡然出現在路口,下一刻,就來到了萬年縣衆人面前。

雲初掀開面甲瞅着爲首的騎兵道:「該如何,便如何。」

爲首的騎兵點點頭,就跳下戰馬,將雲初身後的那羣人全部攆走了。

雲初瞅着凍得跟鵪鶉一樣的瑞春道:「忍耐片刻,就有熱湯喝。」

瑞春下了馬車,站在雲初身邊道:「按理說靠近陛下,身上不得有利刃,你這全副武裝的像是要作戰的樣子,你覺得可以嗎?」

雲初冷笑一聲道:「隨扈一千精騎,你就敢帶着陛下出遊,瑞春,你按律當斬!」

「一千大唐精騎,就算再不濟,也能護衛陛下半個時辰保證不失。」

「如此說來,半個時辰之後必有援軍抵達是嗎?」

「此爲陛下宿衛秘辛,你無權得知。」

雲初道:「陛

下此次前來,宿衛何處?」

瑞春嘆口氣道:「興慶宮。」

雲初道:「大明宮,太極宮也是極好的。」

瑞春還想多說兩句,就看到由薛仁貴駕馭的一輛寬大馬車出現在了街道口。

李治剛剛從馬車下來,剛剛施禮完畢的雲初就匆匆迎上前道:「陛下過於輕佻了。」

李治橫了雲初一眼道:「你這假扮忠臣的模樣看的讓朕想嘔吐。」

雲初道:「勸諫乃是臣下職責,勸諫之後陛下不聽,就不關微臣的事情了。」

李治笑道:「果然是滑不溜手的雲初啊,按照你的說法,全天下的錯都是朕一個人的,畢竟,你們在朝堂上,奏疏上已經把全天下的事情的利弊都說乾淨了,決斷的卻是朕。」

說完話,看雲初一身戎裝打扮,就嫌棄的道:「在長安,你覺得會有人對朕不利?」

雲初搖頭道:「六個時辰之前得知陛下進入了長安境內,臣就已經暗中封鎖了長安,市場罷市,該關閉的坊門關閉,十六衛軍營,以及城裡那些胡人雜居的坊市,已經被不良人嚴密監視。

所以,陛下在長安可高枕無憂。」

「六個時辰,再加上消息反饋時間,也就是說,八個時辰前,朕才進長安轄地,你就已經知曉朕來了?」

「這是臣子應該有的修養。」

李治看看狼狽的薛仁貴道:「進去吧,朕今日去的地盤看看。」

雲初隨着皇帝進入萬年縣,李治瞅一眼兩邊密密匝匝的官廨道:「萬年縣的官員配置,吏員配置爲大唐州府之冠。」

雲初道:「主要是多出來了二十七個房口,各自管轄一攤子,最後再由六房主事分別管轄,那二十七個房口都是做具體事務的,原來的六房做監督用。」

李治道:「也不能無限制的擴張,衙門裡的吏員只有增加的,一旦增加了就不好清退,你有本事養活這麼多的官員,吏員,你以後的官員未必有你這樣的本事,到時候啊,吸吮民脂民膏的官多了,對百姓來說就是災難。」

雲初道:「陛下說的是,臣一定會把好這道關口,無用之人不得進入衙門。」

皇帝來到雲初的官廨門口,瞅着明顯嶄新的門窗回頭看一眼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二人道:「這就是你們捱打的地方?」

武氏兄弟連忙走過來施禮道:「正是微臣接受雲侯就教導之處。」

李治笑眯眯的道:「有所得嗎?」

武承嗣道:「有所得,就是微臣的身體不耐操持,有愧於雲侯教導。」

雲初接話道:「如果不是看在他們兄弟治理地方還管用,看事情看的也比較透徹,有時候拿來背一兩個黑鍋管事的份上,早就被臣給踢死了。」

李治瞅瞅一臉恨鐵不成鋼模樣的雲初,再看看一臉諂媚模樣的武氏兄弟,呵呵笑道:「說起來,終究是蛇鼠一窩,且混着吧。

對了,你毆打了他們兄弟,爲何不連魯繡一起毆打一頓?」

雲初瞅一眼汗流浹背的魯繡笑道:「死板的很,眼看着武氏兄弟被臣打的慘不忍睹,也不知道跑的,居然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對臣說——有種就打死他。

這樣的人就不是打一頓的事情了,微臣就拿了一本書給他,要他先換換腦子,等腦子清楚了,再毆打一頓,就有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治瞅瞅魯繡嘆息一聲道:「到底還是擺不上臺面。」

魯繡聞言,膝蓋一軟就坐在了地上。

雲初道:「萬年縣啊,就缺少一個腦子轉不過彎子的主簿盯着底下,一年下來,將近兩百萬貫的稅賦,沒有一頭忠犬守着,臣也不放心。」

雲初一邊說話,一邊

等待武宦官們清查官廨,等瑞春最後看了一遍之後,李治這才踏進了雲初的官廨。

萬年縣正印大堂,李治是不去的,那裡纔是雲初真正的地盤,皇帝要是進去了,對好不容易形成的官威不利。

一般情況下,上級官員下到地方,基本上是不入地方衙門的。

皇帝雖然百無禁忌,李治終究不願意做這樣無用的事情。

等李治跟雲初,薛仁貴,瑞春進入雲初官廨之後,這裡的各種器具已經換成了皇帝專用的,雲初自己的東西,除過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之外,就剩下一堆文書。

李治很自然的坐到雲初的椅子上,好奇的翻閱一下雲初桌案上的文書,就丟在一邊擡頭看看四周道:「還是你這裡省心。」

雲初就着皇帝帶來的水,爐子,茶具煮了一罐子罐罐茶,給皇帝的是不加糖的,給薛仁貴跟瑞春兩人都特意加了老大一塊黃冰糖。

李治端起茶水喝一口道:「苦澀難耐,難爲你一喝幾十年都不厭倦。」

雲初笑道:「品嚐苦澀滋味的時候,偶然從苦澀中喝出一絲甜味,便是人間莫大的幸福。」

李治拍着桌子大笑道:「所以你加了許多糖,好讓你的幸福來的更加猛烈一些?」

雲初跟着大笑道:「所以,臣下建議,陛下在品嚐苦澀的時候,不妨給自己加一些糖,如此,苦澀的味道也品嚐了,卻收穫了不少的甜味。」

李治大笑道:「自欺欺人嗎……」

瞅着雲初跟皇帝談笑言歡的模樣,薛仁貴抱着滾燙的茶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罐罐茶,罐罐茶到底是個什麼滋味,薛仁貴沒有品嚐出來,他倒是把從這些談話中,將雲初與皇帝的關係品嚐出一些別的滋味出來。

就像裴行檢說的那樣,他們都是皇帝的臣子,唯有云初能算的上是皇帝的半個朋友。

爲啥是半個呢?

主要是當皇帝朋友的危險性很高,很多皇帝都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意無意的把自己堪稱是朋友的人清理一遍。

雲初能當皇帝幾十年的半個朋友,殊爲難得。

瑞春則是一個感覺極爲靈敏的人,他清晰的感覺到,自從皇帝見到雲初之後,身心立刻就放鬆了下來,且不說臉上的笑容多了,一隻獨眼也顯得極有溫情。

這是皇帝在一個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環境下才有的一種表現。

他非常的希望皇帝的這種狀態能保持的更加長久一些,不要動不動就換秘書監的人,更不要隨意的更換身邊的侍衛,宮娥……

雲初跟皇帝在聊天,說的都是一些廢話,總之,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不着邊際。

「開皇二年六月,隋主文帝下詔:「今區宇寧一,陰陽順序,安安以遷,勿懷胥怨。龍首山川原秀麗,卉物滋阜,卜食相土,宜建都邑,定鼎之基永固,無窮之業在斯。公私府宅,規模遠近,營構資費,隨事條奏。」

隨即便有了大興城,也就是今日之長安,漢長安屹立四百年之久,供水、排水嚴重不暢,污水往往聚而不泄,水皆鹹鹵,不甚宜人。

你如今下大力氣整治長安,會不會也有這方面的憂患呢?」

聽皇帝有這個憂慮,雲初大言不慚的道:「如今長安,臣是以千年爲期建設的,尤其是上下水,垃圾處理更是重中之重,陛下沿途看到的明暗兩條渠,就能保證長安污水不外泄,不下滲,會流淌進護城河之後,最後進入渭水,黃河直通大海。」

李治笑道:「豈有千年之城。」

雲初道:「有千年之國,便該有千年之城。」

李治玩味的道:「大唐豈有千年之壽?」

雲初搖搖頭道:「這話若是旁人說,臣已

經斬下他的首級。」

李治嘆口氣道:「聽你胡言亂語總是這麼的長精神。」

雲初道:「只要大唐的精氣神不衰竭,千年不算長,畢竟,兩漢都有四百年呢。」

李治道:「如何能保持大唐的精氣神不衰竭?」

雲初認真的道:「只要大唐下達的每一道旨意,每一個國策,都站在大多數百姓的立場上,而非站立在少數達官貴人的立場上,就能保證大唐的精氣神不泄。」

李治道:「每一個皇帝都是這樣想的,也都是這樣做的,結果卻與皇帝的期望南轅北轍,就算是皇帝,也徒呼奈何。」

雲初笑道:「君子之澤,三世而斬,天道不能斬之,陛下就該下手斬掉。」

李治愣了一下道:「這話應該不是這麼理解的吧。」

雲初傲然道:「那是我們以前統統理解錯了,一代人的功勞最多澤被三代人,三代人之後,就要重新努力奮鬥才成。」

在一旁聽雲初的歪理邪說已經許久的薛仁貴道:「從你雲氏開始如何?」

雲初哈哈大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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