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謀之長遠,其勢明矣!(求收藏)

舉殿默然無聲。

扶蘇竭力垂着頭,身子不住顫抖着。

自記事以來,他就清楚的知曉一點,父皇的命令是不能違拗的,也是絕不能質疑的。

況且。

他對始皇又是那麼的敬畏。

他已不敢再說話,在心中更是打定主意,若始皇不逼他說話,就決然不再開口,始皇若要打要罵,也絕不吭聲,甚至於他寧願始皇打自己來消氣,這樣或許能讓始皇舒坦一些。

殿內死寂。

扶蘇站在殿內,只感覺呼吸艱難。

然則,他預想的始皇暴怒並沒有發生,或者說始皇的確怒了,但最終並未發作,只是粗重的喘息一聲,又漸漸平復下去,只是目光久久的注視着。

良久。

嬴政才漠然道:“你也這般認爲嗎?”

“兒臣.兒臣不敢。”扶蘇聲音顫抖的厲害。

“以你的秉性,若是不贊成,根本就不會說出口。”嬴政冷冷一句。

扶蘇臉色微變。

直接被嚇得長跪在地。

嬴政冷哼道:“矯揉造作,連這點心思都堅定不了,日後還能做大事?”

扶蘇臉色一白,卻不敢再開口了。

嬴政失望的搖搖頭,道:“天下之事,豈是他一落魄貴族能說得清的?”

“他的確有自己的見解。”

“然一統天下該如何治理,此亙古唯有之難題也。”

“何以謂之難題?”

“蓋三皇五帝,以及夏商周三代,天下從未有過長達五百餘年的動盪大爭,在這數百年的動盪年間,天下未曾停過怨懟三代之舊制也,大秦一統天下,爲的就是在三代舊制下,除舊立新,力圖爭出一條新路也。”

“禮崩樂壞,瓦釜雷鳴,高岸爲谷,深谷爲陵,此之謂也!”

“然天下動盪殺伐五百餘年,血流漂櫓,生民塗炭流離,種種弊端,早已盡顯光天化日。”

“天下積弊陳苛久矣,但想趟出一條新路,既要免去連綿刀兵震盪,又要免去華夏裂土之患,其中艱難,朝野上下何人不知?若非如此,大秦立國之後豈會革故鼎新?豈會踏上變法圖治?豈會毅然拋棄‘法先王’的老路?”

“天下何去何從,豈是豎子能謀?”

“你莫不以爲,聽了嵇恆幾番慷慨陳詞,就認爲治理天下不過爾爾?”

“天下之事,從來都不是迫於朝議,更不是迫於朕的威嚴壓力,而是迫在時也,勢也。”

“當此之時如同戰場,軍令一旦決斷,便得三軍用命,不許異議再出。”

“此勢天下之大勢也,乃新政之大局也!”

“關乎國家生死存亡之大爭!”

“天下之勢,因時而動,不爲外物掌控。”

“伱真以爲看了一些書籍,知曉了一些事情,明白了一些道理,就能治理好國家了?”

“老子說:治大國如烹小鮮。”

“朕何嘗不知?”

“然天下時勢變化無常,人心更是難測,而今朝野尚還有朝氣,等到朝堂暮氣沉沉之時,就算有心革新,也早已無力迴天,你根本就不清楚大秦新政面臨着多大的阻力,更不清楚推行秦制的敵人是誰。”

“朕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是整個天下!”

“嵇恆是看出了這點,但他不會告訴你。”

“天下所有人都希望朕慢下來。”

“然朕能慢嗎?”

“不能!”

“朕慢一步,天下的舊勢力就會進十步,朕的身後,除了寥寥幾人,再無其他,但舊勢力的背後,是有數千年舊制做爲支撐,有着華夏這片土地上兩三千萬民衆爲集附。”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過去九年,六國貴族黑惡兼併欲圖復辟,朝野議論蜂起欲復王道。”

“更兼星象流言、亡秦刻石,刺客迭出,貴族逃匿,凡此等等,足證復辟舊制之暗潮洶洶不息。”

“颶風起於青萍之末,此等洶洶之勢,不能使其蔓延成災,但目下已有風雨如晦之大暗潮催動。”

“大秦是朕創建的。”

“朕不希望天下日後繼續分治裂土動盪不朽。”

“更不希望再歷數百年殺伐!”

“朕的一些政令,的確不盡人意,但在決策施行之前,誰又能知曉好壞?”

“流水已逝,行舟非地也。”

“再議過往政事,無異楚商之刻舟求劍。”

“不足效法也!”

“朕知道,嵇恆一些言論是正確的,但朕能回頭嗎?”

“朕回不了頭了。”

“也沒時間讓朕回頭了。”

“甚至就算讓朕再選一次,朕同樣不會去改變主意。”

“那就是朕認爲革新天下最好的辦法。”

殿中驟然沉寂。

隱隱瀰漫一股肅然之氣。

扶蘇的額頭不禁滲出涔涔汗水。

始皇的語勢並未太過激烈,然其整體剖析,所具有的深徹,卻直擊扶蘇的魂靈。

他根本無力辯說。

而正如始皇所說,凡此等等,可謂人心莫測,誰又能知曉對錯?

誰又敢直言對錯?

嬴政重重的喘息一聲,繼續道:“秦創大業,立制於千秋萬世,非鄉野市民所能知也。”

“朕問你,江水河水,孰大孰小?”

扶蘇眉頭一皺,遲疑道:“江亦大,河亦大,兒臣辨不出。”

嬴政道:“兩大皆能入海,唯能決之者,長短也。”

聞言。

扶蘇一愣。

隨即露出恍然之色。

他躬身道:“兒臣明白了,謀之長遠,其勢明矣!”

嬴政微微額首,深深的看着扶蘇,緩緩道:“一時之謀,跟一世之謀,是不一樣的,只着眼於眼前,那便只能應付眼前,國家大政亦然,也分輕重,此中也需得做出取捨,朕並不奢求你謀千秋萬世,能謀一世便足矣。”

“咳咳。”突然,嬴政胸脯急促的喘息着,猛烈的咳嗽起來。

“父皇-——”扶蘇大駭。

扶蘇想近前,但爲嬴政阻止。

嬴政長嘆一聲,驀然道:“大爭之世,血流成海,淚灑成河,屍骨成山,朕所爲本就有傷人和,但有些事註定是要去做的,若是一味去尋一個兼容,去換一個海納,就算被認作仁政,最終也只換了一個虛名。”

“若能以暴君之名,換來千秋萬世之制,這未嘗不是值得。”

“至少朕認爲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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