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
嵇恆早就到了家。
不過這時他的院中正站着五人。
繚可等人前來請辭。
他們聽從了嵇恆的建議,在前幾日向官府遞交了文書,願去北原戍邊,而對於他們的戍邊申請,官府批准的很快,不到兩日,就全部批准了下來,繚可等人拿到文書後,第一時間來向嵇恆請辭。
嵇恆站在院中。
望着眼前這幾個神色略帶迷茫的幾人。
他知道。
他們其實心中並沒底。
只是因爲相信自己,所以選擇去賭一把。
嵇恆笑着道:“你們已不是護衛我的侍衛,用不着這麼約束,我知道你們內心其實很忐忑,北原也好,南海也罷,相對都不太平,甚至有種刀口舔血的危機。”
“不過亦如我當時所說。”
“時勢異也。”
“去邊疆對你們今後最有利。”
“伱們大可安心。”
“只要不是運氣差到極點,遭遇匈奴的襲殺,基本生命是無恙的,不過邊疆地區具體會如何變,我卻也不能告知,但我可以說的是,你們今後不會後悔這次的選擇。”
“甚至會大爲感激。”
繚可等人對視一眼,心中忐忑稍安,臉上露出一抹不自在的笑容,撓頭道:“嵇先生,我們並非質疑,只是遠赴邊疆,多少有些不安,加之這段時間城中並不太平,我們離去後,對家中恐難以顧及了。”
說到這。
繚可眼中露出一抹黯然。
嵇恆淡淡道:“眼下春耕尚未結束,你們在家中的時間尚夠,這段時間可多陪陪家人。”
“至於城中的混亂不用上心。”
“不會有事的。”
聞言。
繚可等人面上一喜。
他們這次前來,除了是請辭,也是想問城中情況,畢竟這段時間城中人心惶惶,他們同樣擔憂不已,若是真的影響了春耕,他們到時離去,對各自家庭都將是一個巨大打擊。
繚可緊張道:“先生,朝廷真能解決鹽鐵的欠缺?”
嵇恆面色如常,施施然的坐下。
他直言道:“能。”
“所謂的鹽鐵欠缺本就是人爲。”
“處理起來不難。”
“鹽鐵過去已爲官府掌控,想供應上並不算困難,城中的沸沸揚揚,不用過於上心,官府之所以沒有迴應,只是尚在佈置相應的策略,等佈置的差不多時,自會出手接管。”
“大秦還不至於視人命如草芥。”
聽到嵇恆的話,繚可等人面上一鬆,拱手道:“多謝先生相告,我等感激。”
嵇恆看着繚可幾人,輕笑道:“用不着感激我,我又不能提供鹽鐵,而且你們也是聽從的我的建議,雖只是一時多言,但既你們聽進去了,那也算是結下了一份情誼。”
“至於你們家中,不用太過擔心。”
“大秦的艱難時刻已經快要度過去了,等朝廷度過這段艱難時間,天下民衆如何,我尚不敢保證,但關中民衆的生活,當會逐步得到改善,這其實已是可以預見的了。”
聞言。
繚可等人對視一眼。
他們雖心中充滿好奇,但也知曉自己的身份。
並不敢多問。
只是心中多了幾分期待。
對於繚可等人,嵇恆稍加叮囑了幾句,贈送了一些油鹽,便讓幾人離開了。
這份恩情本就事出的突然。
他也不願過多捲入。
春風習習。
桑樹下掛着的棋佈依舊獵獵作響。
天氣依舊有些清冷。
不過城中這幾日一直人頭攢動。
早在數日前就關閉的各大鹽鋪鐵鋪,這時緊閉的大門外,不時傳來一陣陣‘咚咚咚’的敲門聲,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陣陣叫罵聲,連帶着還伴着一些打砸聲。
這種情況在城中已較爲普遍。
關中缺鹽鐵之事,早已傳遍了全城。
城中人奔走相告,互相詢問着何處能買到鹽鐵,但一番詢問下來,並無一人能給出信息,城中的恐慌情緒與日俱增,隨着春耕的臨近,越來越多人壓不住心中的急躁,動作變得粗魯跟暴躁。
各大鹽鋪鐵鋪因此遭了劫。
馮氏、程氏的宅院,更是一直被人擲石。
但卻始終無人迴應。
城中的鹽商鐵商這幾日安靜的可怕。
就在城中市民滿是焦急不安時,不知何時,城中出現了一輛氣魄的馬車,車上帶着幾個青銅鈴鐺,隨着馬蹄的起落,沿路發出一陣陣‘鈴鈴鈴’的響聲,無比的清脆悅耳。
不過這輛馬車的出現並沒能引起衆人注意。
現在城中人的注意力都在鹽鐵。
因而就算注意到,也並沒太多人關注,任由這輛馬車駛離世人視線。
沒多久。
這輛高大馬車就停在了城西的僻靜巷閭。
車上下來幾名男子。
他們身穿着錦衣長袍,神色卻帶着幾分拘謹跟不安。
最先下馬車的幾人明顯更爲年長,但他們的目光卻不時看向身後,一方脫離稚嫩氣質的青年。
最爲年長的男子好奇的打量着四周,蹙眉道:“嵇先生平素就居住在這裡?”
“未免太過清寒了。”
其餘幾人也跟着點頭附和。
胡亥撇了撇嘴,開口道:“二哥,你這就想錯了,嵇恆本就是一‘身亡’之人,豈能堂而皇之的出入闊府?而且這人性格有些古怪,不太喜歡熱鬧,這裡的環境,對他最爲合適。”
“你們就別替他操行了。”
“他跟大兄關係親近,若真有什麼不滿,換個住處還不容易?”
“而且大兄這段時間靠‘官山海’收上來的錢,可是有一部分落到了嵇恆的手中。”
“嵇恆可不缺錢。”
“這次大兄又要處理鹽商鐵商的事,只怕這些鹽商鐵商還要大出血,這些鹽商鐵商哪知道,他們面對的是嵇恆?這人算計商賈那是一個絕,商賈乖乖認栽就是,不然不死也要脫層皮。”
胡亥侃侃而談。
他對嵇恆還是有所瞭解的。
尤其這段時間趙高沒少給自己講,所以他對相關情況有一定了解。
其實他沒想來找嵇恆。
只是趙高一直催,他執拗不過,這纔不情不願的過來。
公子高微微頷首。
他看向一旁緊閉的屋門,略顯拘束道:“亥弟,我們這次冒昧前來,嵇先生真不會怪罪?會不會打擾了先生?”
聞言。
胡亥撇了撇嘴。
他覺得這幾位兄長有些緊張過頭了。
嵇恆再怎麼樣,也只是個‘亡’人,他們可是大秦公子。
何須去看嵇恆臉色?
他道:“兄長儘管放心,我跟嵇恆關係熟着哩,他沒那麼講究,而且他做事有個要求,只要給酒,什麼都好說,這次我們帶了酒的,他不會說什麼的。”
說完。
胡亥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
然後去到屋門前,用力的敲擊起了銅環。
砰砰砰。
一陣沉悶響聲傳出。
沒多久,屋內傳出一道沉悶聲響。
“請進。”
“看我怎麼說的,嵇恆這人沒多少架子的。”胡亥得意的轉過頭,而後大聲道:“嵇嵇先生,我又來了。”
“這次我可是帶了三位兄長。”
“酒更是管夠。”
說着。
胡亥拎着酒走了進去,彷彿是自家屋院一樣,很熟練的把酒遞了過去。
嵇恆掃了進屋的幾人。
也認了出來。
公子高、公子將閭、公子榮祿。
都是上次跟着扶蘇重走開國路的是三位公子。
他微微額首。
而後返身回了屋,沒一會,就拎着幾張涼蓆出來了。
公子高連忙上前,主動接過了涼蓆,鋪在院中青石上,然後端正坐好。
一板一眼。
彷彿是初入學室的學子。
嵇恆看了幾人幾眼,也沒開口的心思。
就這般安靜坐在席上。
四下靜謐。
場中氣氛稍顯凝滯。
公子高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嵇先生,這次不請自來,還請先生見諒。”
嵇恆淡淡道:“無妨,有酒便是客。”
“我並無太多要求。”
“我的規矩想必胡亥已告訴你們了。”
“你給酒,我講故事。”
“說吧。”
“你們幾人想問什麼?”
公子高等人對視一眼,神色肉眼可見的緊張。
他遲疑了一下,咬牙道:“我們這次前來,的確有一事相求。”
“先生爲大兄器重,我等本不該前來,只是有件事情擠壓心中良久,已到了不吐不快的時候,故想請先生爲我等指點迷津。”
說完。
公子高面色一沉,凝聲道:“先生應當知曉,商君變法後,便有明文規定,宗室成員沒有軍功的,不得載入宗室籍,而今父皇開恩,優待我等兄弟,但此舉畢竟有違律令,我等身爲陛下子嗣,豈能做知法犯法之事?”
“每每想到此,便驚懼不安。”
“唯恐因自身問題,讓父皇威名受損。”
“之前我等雖憂心此事,但多少心存僥倖,只是在先生建議下,沿開國路走了一趟,深刻體會到大秦先王先君創業之艱難,再回想我等現在之安逸,更覺名不副實,因而.”
“因而想請先生出手,替我等人尋個出路。”
“不求聞達。”
“但求無愧於大秦宗室之名。”
“還請先生相助。”
在公子高說完後,兄弟幾人齊齊作揖行禮。
嵇恆眉頭微皺,他深深的看着兄弟幾人,良久,才緩緩開口道:“你們是想出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