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嵇恆的熱水已燒好。
他給扶蘇沏了一杯淡茶,然後閒適的坐到了院中。
這時。
魏勝急忙的跑了進來,高聲道:“公子,情況不好了,現在城中市人似有些癲狂了,甚至有人開始在暗中影射朝廷,還大舉數落着官府的不是,更有甚者,還在市集號召其他人去圍堵各大商賈。”
“公子,眼下當怎麼辦?”
扶蘇眉頭一皺。
他偏過頭,看了嵇恆一眼,知曉又讓嵇恆猜對了,這次的事拖得太久了,久到足以生出變數。
不過。
他不準備再拖下去了。
也沒必要了。
少府也好,廷尉府也罷,若是再阻攔,他也不會容情,而且這幾日,他並非真的毫無動作。
他冷聲道:“即刻傳令廷尉府史祿,讓其率領一干官吏,立即去處理城中突然傳出的流言蜚語,務必將這些流言蜚語遏制住。”
“同時對外放出消息。”
“我扶蘇已知曉此事,正同各大官署商量處理。”
“近日就會給關中民衆一個交代。”
“諾。”魏勝連忙道。
就在魏勝想要去傳話時,嵇恆突然開口了。
他淡淡道:“現在事情已經生出了一些變化,因而不能再按過去的解決之法去處理,當從重從嚴從快。”
聞言。
扶蘇眉頭一皺。
他有些不明具體做法。
嵇恆道:“除了你前面吩咐的,還要通知內史府的官員,對鼓譟生事者、鬧事者、誹謗者進行抓捕,領首者必須得到嚴懲。”
“颶風起於青萍之末。”
“此等洶洶之態,務必不能使其蔓延成災。”
“若此等洶洶姿態未做妥善處理,最終必會形成風雨如晦之暗潮催動,民心複雜,一旦這些流言落入到世人耳中,多會爲世人影響,到時民心反覆,想重新招徠民心也會困難不少。”
“取信更顯艱難。”
扶蘇點點頭。
他已明白嵇恆的心思。
唯有嚴懲生事者,才能進行有效打擊,只有辯駁跟闢謠,最終都無濟於事,唯有生事者遭受懲罰,才能進行有效遏制,也才能避免再有後續。
但這一切都治標不治本。
唯一真正能解決的是將此事徹底解決。
扶蘇目光微動。
他低頭沉思了一下,改口道:“按嵇先生所言去傳令,此外將我之前說的近日改爲今日黃昏前,官府就會給出解決辦法。”
“諾。”魏勝連忙道。
等扶蘇吩咐完,魏勝連忙去傳信。
扶蘇面色肅然,他正坐院中,取出一份空白竹簡,沉吟片刻,開始研磨,嵇恆的話給他驚醒。
他不能按部就班的去推進。
必須從快從嚴。
他點了點墨,開始落筆。
他必須要表明自己的態度,而最好的表明方式,便是將前段時間將懷縣沉船事件的情況給公之於衆。
對商賈進行嚴肅處理。
此外要立即宣佈官府將接手處理鹽鐵之事,地方的洶洶民意,官府早已察覺洞悉,也一直在暗中研究,在日落前,就會給出相關的解決方案。
讓民不要驚慌,不要恐慌,更不要爲奸人蠱惑。
想清楚後。
扶蘇將要做的事一一寫下。
他並不急躁。
他知曉當儘快解決此事。
但快也有限度。
一些過程可以快,但卻不能省。
不多時。
咸陽各大集市口、城牆下就張貼起一幅白布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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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寫滿了工整清洗的拳頭大字,茫茫白牆下,每處白布告示三丈之餘都站定兩名身穿皁衣的小吏,不斷高聲宣示着:“長公子傳令,民間鹽鐵缺失之事已爲公子知曉,公子正在跟少府等官署商定解決之法,日落前將會公佈。”
“朝廷不會坐視不管。”
“.”
小吏的聲音很是洪亮。
很快就將告示的內容傳至四方。
不消半個時辰,各大城牆下,就涌來了潮水般的人羣,識字的士子們紛紛站上了石墩,站上了土丘,高聲唸誦着白布牆上的告示。
人羣中時不時發出一陣歡呼跟喝彩。
但也夾雜着一些質疑。
高牆下。
一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夫,臉上充滿着緊張,不安道:“長公子真這麼好心要幫我們解決鹽鐵之事?”
小吏高聲道:“是長公子跟少府商議。”
“長公子只是一人,雖爲天生貴胄,但又豈能變出鹽鐵?最終還是要由少府出面解決,少府掌管天下山河海池,府庫中並不缺少鹽鐵,只是少府內的鹽鐵乃朝廷儲備,不能輕易調動,因而耗費了一些時間。”
“再則。”
“朝中之事不便聲張。”
“但關中近日的情況,長公子早已知曉。”
“請二三子放心。”
“二三子若是不信,可在城牆下多等一段時間,等到天黑黃昏時,官府就會將具體的解決之法張貼,到時二三子一看便知。”
“但有些話也要說在前面。”
“這時起還敢誹謗朝廷、非議朝堂,甚至蠱惑民衆攻擊官府、劫掠商賈的,長公子也有明言,一律從嚴從重處罰。”
“二三子切莫自誤。”
四周議論紛紛。
但鮮少有人對此有異議。
只是依舊有人不安的問道:“少府真會出手?少府能拿出多少鹽鐵?少府拿出的鹽鐵價格會比尋常高嗎?”
“.”
一個個實在又現實的問題被問出。
只是小吏沒有回答。
只是讓他們等朝廷告示。
一個時辰後。
各大城牆下已人如山海,越來越多的人涌到了城牆附近,原本停留在車馬場的車馬,也被紛紜的人羣擠了出去,即便如此,還有越來越多人到來。
凡是近前的人,無論學問高低、根基深淺,或者斗大字不識,都直挺挺的站在前方,紅着臉盯着白布黑字的大牆,費力的端詳着揣摩着,希圖能從中揣摩出一些其他的解釋。
哪怕真的一字不識,也是不斷催促四周的人,妄圖將白布上面的黑字,讓其他人一五一十的給自己說清。
另一邊。
在內史府任職的華寄,正在全城大肆抓捕。
只是相對城牆的熱鬧鼎沸,華寄做的事,並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也沒有太多人關心。
城中一間邸店內。
何瑊已略顯慌張的回來了。
剛一進入房間,何瑊便忍不住大罵起來。
“暴秦!”
“殘暴無仁,昏庸無道。”
“當亡!”
張良好奇的看向何瑊,不解道:“何兄,你這是怎麼了?爲何會生出這麼大的怨恨?”
何瑊深吸口氣,一臉後怕道:“我前面不是聽你的建議,在城中散佈各種消息嗎?但沒曾想,卻爲四周的人發現了,起初我沒在意,因爲那些話又算不得什麼,本就是實話,但就是實話,也爲暴秦不容,沒多久,官府就開始抓人了。”
“我前面安排的幾人全都被抓了。”
“若非我機敏,趕緊鑽入了人羣,只怕也凶多吉少。”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暴秦妄圖堵天下悠悠衆口,簡直是荒唐可笑。”
張良眉頭一皺。
他暗暗搖頭,卻並未多言。
他問道:“我方纔聽邸店內有人說官府已做出了迴應,何兄知曉,官府是如何迴應的嗎?”
何瑊冷笑一聲,不屑道:“還能是什麼迴應?”
“只是說官府知道了,正在想辦法,黃昏前會給出解決之法。”
“全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空話。”
“就這還讓秦人振奮不已,現在各大城牆下都擠滿了人,全都在等着黃昏時官府給出解決之法。”
“我是倒想看看,暴秦能給出什麼解決之法。”
“他扶蘇真能變出鹽鐵不成?”
“秦廷當真是這麼公佈的?”張良面色一沉。
何瑊面露疑惑,不解道:“自然是真,我親眼看過那告示。”
張良輕嘆一聲,嘆氣道:“我們這次來咸陽,恐不會有收穫了。”
“爲何?”何瑊一愣。
他越來越聽不懂張良的話了。
秦廷就算有應對,那又如何?關中的情緒早已挑唆起來,豈是秦廷能輕易平息的?而且他前面已將張良吩咐的事都安排妥當,等到事情再嚴峻一些,關中很容易就自亂。
這麼大好的機會,怎麼能是沒有收穫?
張良自看得出何瑊的疑惑,他搖頭道:“我剛纔回想了大半年秦廷的所爲,初步斷定,秦廷對天下的處置已做了改變,不再急於求成,而是開始徐徐圖之,這次關中之事,只怕秦廷並不是無爲,而是一直在有所爲。”
“只是不爲外人知曉。”
“懷縣沉船之事,已十來天了,秦廷卻始終沒做任何表態,蟄伏了這麼久,又豈會再繼續放任?伱前面所說的遭遇,只怕是秦廷有意亮出的獠牙。”
“而這僅是剛開始。”
“你仔細想想秦廷的迴應,已能從中察覺到一些端倪。”
“秦廷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
“眼下只是暗地的事做的差不多了,所以纔開始收網罷了,繼續就此折騰,已沒有太多必要了。”
張良很清醒。
他知曉不能再執着進去了。
何瑊眉頭一皺。
他沒有急着開口,而是回想起官府張貼的告示,在心中反覆思量幾遍,眼中陡然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他已意識到了關鍵所在。
秦廷似早有定計。
他看向張良,問道:“我們眼下當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