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我們而來?胡說八道什麼?!”寧行不悅,只是眉宇不禁緊皺,有些費解道:“你們確定真是之前始皇隨行的官員?這些人前面不是已經確定走了嗎?你們確定沒有看錯。”
他心中起疑。
小吏連忙道:“千真萬確。”
“我們豈敢在這種事情上弄錯?之前可是一直盯了好久,絕對不可能認錯,難道是有人假冒?”
寧行搖頭:“不太可能假冒。”
“難道是這些人前面沒撈到好處,眼下始皇不在眼前,想向我們要好處?”小吏神色驚疑道。
寧行道:“這倒有可能。”
“不管怎樣,先應付過去再說。”
“你們先派幾個人,將附近鄉里的三老、鄉嗇夫給召集過來,讓他們想辦法湊點錢糧,若是這些官員真是求財的,那就給他們便是,只要能把這些天官糊弄過去,一切都好說。”寧行滿不在乎的道。
小吏連忙應聲,快步傳信去了。
隨即。
寧行看向吳廣,冷笑道:“今天算你們好運,有朝廷官員來了,不過話已經給你說了,等幾天你就收拾一下行囊,準備上路吧,要是再敢逃跑,那就休怪秦法無情了。”
說完。
寧行猛地一振袖,快速朝鄉里趕去。
見寧行走遠,吳廣眼神這才鬆緩下來,只是臉色早已鐵青一片。
他忍不住怒罵道:“一丘之貉。”
“良人,沒事吧。”女人連忙開口安慰道。
吳廣怒目而視,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譏笑道:“這大秦上上下下都爛透了,無論是縣官,還是鄉里的鄉嗇夫、亭長,都各種挖空心思的霸佔地方田地,欺壓我們這些黔首,這‘天官’一來,鄉里掏出的錢財,最終還是要落到我們頭上。”
“這日子我吳廣受夠了!”
“既然這大秦不給活路,那乾脆就都別活了。”
“什麼狗屁貴族、狗屁官員、狗屁官府,我吳廣倒想看看,劍刃落到脖子上,他們會不會怕?!會不會死!”
吳廣將鐵耒緊緊抓在手裡,心中徹底下定了決心。
他受夠了。
既然這世道爛透了,那就乾脆掀翻掉。
他不想再這麼憋屈了。
他回過頭,看着一臉驚恐難安的女人,眼中露出一抹厭煩,最終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不是布衣,就一匹夫。
但依舊能讓這些天殺的官吏血濺三尺。
等吳廣到鄉里的時候,鄉亭無比的熱鬧,附近幾個裡的里正都到了,除了里正,鄉里的鄉嗇夫、遊徼、有秩、鄉佐等官吏都到了,只是鄉亭的氣氛透着一股怪異。
吳廣眉頭緊皺。
他緊了緊手中的鐵耒,環抱在胸前,好奇的打量起來。
此刻寧行已確認了對方身份,乃御史府治下一名御史,名爲陶舍,過去任職少府治下銅官。
寧行討好道:“上吏這突然拜訪是何用意?”
陶舍冷冷的看了一眼寧行,漠然道:“你就是陽夏縣縣佐寧行?”
“正是下官。”寧行連忙道:“上吏有什麼吩咐可儘管說,我寧行在陽夏縣還有一些身份,應當能滿足上吏的一些要求。”
說着。
寧行的腰桿彎的更下去了。
陶舍冷笑一聲,淡漠的掃了眼四周,沉聲道:“你能滿足的,因爲本官這次就是爲你而來。”
“爲我?”寧行一愣,不解道:“下官有些沒聽明白。”
陶舍從袖間取出一份竹簡,高聲道:“本官奉陛下之令,調查荊楚之地,過去數年徵發黔首之事,在這一段時日調查下,你寧行被人告官,任職期間存在嚴重的‘通錢’、‘居官善取’,而經幾日的調查取證,證據確鑿,此外你爲縣佐期間,審理案件時,還存在‘縱囚’、‘失刑’、‘不直’等‘犯令’‘廢令’的罪行,這次我陶舍奉令將你捉拿歸案。”
“來人。”
“將罪犯寧行拿下!”
陶舍宣讀了一下罪書,就直接下令捉拿了。
等被一旁秦卒拿住,寧行財陡然驚醒,臉色已大變,驚怒道:“你在幹什麼?你可知我是誰?我是寧家的人,我要見縣令,我要見監御史,我就算有罪,也當是由主管我陽夏縣的監御史捉拿,什麼時候輪到你?”
“你給我鬆開。”
“你們陳郡的監御史都自身難保了,還能護得住你?”
“你什麼意思?”寧行徹底愣住了。
陶舍看着下方一臉驚恐難安的地方官員,漠然道:“爾等身爲大秦官員,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過去朝廷只是未來得及清查,這次陛下巡行,又豈會放過,凡牽涉徵發黔首‘不直’的官吏,朝廷都不會姑息。”
“必定會嚴查到底。”
“而這些年被多次徵發的黔首隸臣,朝廷在接下來都會大力斧正。”
“絕不會容許此事再發生。”
說着。
陶舍看向寧行,淡漠道:“你不是第一個被抓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凡在徵發民衆上弄虛作假、多次包庇陷害的官吏,朝廷都會一一查明,還天下萬民一個公道。”
“還天下一個昭彰!!!”
“既然鄉里的官吏都到了,那我便鄭重重申一遍。”
“凡是牽涉其中的官吏,最好儘快去自首,不然等官府查到,絕不會有任何輕饒。”
說完。
陶舍大步離開了。
同時跟着離開的還有寧行的悲呼。
吳廣站在人羣中,望着遠去的陶捨身影,也踽踽離開了鄉亭,只是將近地頭,又陡然換了方向,快步向前追了過去。
見有人攔截,陶舍眉頭一皺。
四周的秦卒更是手持矛戈嚴陣以待。
陶舍停下腳步,冷聲道:“前方何人,可知阻攔官兵的罪行。”
吳廣道:“小人是陽夏縣士伍,吳廣,方纔在鄉亭見上吏捉拿了縣佐寧行,小人這些年多次受此人針對,因而想向上吏詢問一下,此人會被判怎樣的罪,小人若有冤行,又可否向上吏告官?”
說完這話。
吳廣心裡怦怦直跳。
他只希望,眼前的這位官員,是個真正的好官。
若此人也跟寧行是一丘之貉,他剛從心底燃起的一點希望之火,也將會因此徹底熄滅。
說話間。
吳廣下意識握緊了鐵耒。
因爲他對官府的官員還抱着幾分不信任。而手中的鐵耒,是他最後的希望。
聽到吳廣開口,本就心神震恐的寧行,此刻更加慌張了,他連忙道:“上官不要聽信此人,這人在陽夏是出了名的氓,他分明是想陷害於我,我寧行對朝廷忠心耿耿,從未有過任何異心,也是忠誠不二的完成各項朝廷吩咐,從未有半點折扣。”
“下官實在冤枉啊!”
身處馬背上的陶舍一臉平靜,他一手抓着繮繩,一手抓着馬鞭,看了看吳廣手中的鐵耒,又看了看寧行驚慌失措的模樣,冷聲道:“若是官府查到的信息屬實,此人當真犯下如此罪行,數罪併罰,即便有爵位減刑,至少也當是處於肉刑再行流放,若是無高爵減刑,當處於死刑。”
“至於是‘斬’、‘棄市’、‘戮’還是‘梟首’,便要看最終此人的罪行了。”
“至於你告官之事,並不在本官職權範圍。”
“你需在地方官府‘告官’。”
“若對地方官府判決不滿,可向上乞鞫,經縣——郡,最終落到廷尉府,那時自會有朝廷官員處刑,不過在接下來一段時間,朝廷會着重打擊地方官府在徵發徭役上的胡作非爲,到時朝廷或會派一些官吏到地方來審查。”
“但僅限徵發徭役上。”
“那其他冤情呢?”吳廣不甘心道。
陶舍道:“朝廷現在的精力有限,只能一件事一件事的做。”
聞言。
吳廣心中一喜。
而寧行卻是一臉驚恐。
他自是聽出了陶舍的外話音,朝廷分明是想整飭地方官府了,但這怎麼可能?秦廷怎敢對他們動手的?秦廷就不怕地方官府跟六國餘孽勾結嗎?就不怕地方亂起來嗎?
秦廷是瘋了嗎?
寧行心中的困惑,陶舍並不知曉,也不會予以解答。
在簡單回覆了吳廣幾句後,陶舍大手一揮,下令衆人繼續上路。
他們還有很多地方要去。
吳廣早已退到了道路兩旁,在猶豫良久之後,纔再度大聲道:“敢問上吏姓名。”
陶舍沒有回頭,平靜的道:“御史府御史-陶舍!”
“陶舍.”吳廣在嘴裡唸叨了幾聲,將這個名字牢牢記住了。
荊楚雲夢周邊,像陶舍這樣的官員大有人在,附近大量郡縣的郡佐、縣佐被抓,而且這些被抓的官員,並未關押在當地的縣獄、郡獄,而是直接押解到了咸陽,一時間地方官吏人心惶惶。
地方民衆卻是歡呼雀躍。
他們早就受夠了官員的貪腐欺壓,眼下聽聞秦廷竟對官員動手,可謂是彈冠相慶,各地奔走相告。
這種事也是很多黔首民衆,過去根本不敢想的事,天下過去是世卿世族,就算官吏犯法,也只是點到爲止,罰降級或者減少俸祿,頂天也就免官,鮮少敢直接對官吏動屠刀的,而且官官相護嚴重,只要地方不鬧出大事,基本就不會有任何危險。
甚至就算鬧出了事,只要最終能平定,依舊不會有太多影響。
頂多換個地方當官。
因而秦廷對官吏大開殺戒,對天下民衆的衝擊可謂巨大。
也是讓很多民人對秦有了改觀。
那可是官啊。
一直高高在上的官啊!
秦廷這一番舉動,不僅震撼了荊楚,也同樣震撼了天下。
驚聞消息的六國貴族、士人,全都爲之一震,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等到回過神來,只覺脊背發涼。
秦廷瘋了。
瘋到竟然爲了一些黔首,去殺官,那可都是大秦的官員。
秦這是真要與天下貴族、士人爲敵嗎?
秦就當真無一點懼色?
只是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六國貴族便振奮起來,秦廷這是在作繭自縛,將原本搖擺不定的地方官員,徹底推向了六國貴族,也將天下大多數士人推向了大秦的對立面。
因爲天下的貴族、士人,一直以來推崇的便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
正因爲此,秦廷再次被世人瘋狂罵暴秦。
秦政也盡數被罵爲了暴政。
與此同時。
衡山郡。
胡亥卻面露幾分不悅。
自始皇跟頓弱跟史祿定下主意後,他便一直被趙高慫恿參與進去,以爲自己爭取更多聲望,而在趙高一直慫恿下,加上始皇身邊的確官吏不夠,最終胡亥也是主動上書參與了進去。
只是等將衡山郡相關官員抓捕後,趙高卻顯得並不甘心。
他想讓胡亥做更多。
以博得更多名望跟更多聲威。
然胡亥有些不情願。
他認爲始皇吩咐他們做的事已經完成了,再去做一些其他事,無疑是在自作主張,始皇向來不喜歡有人自作聰明,他對始皇還是很瞭解的,自不願因此去惹怒始皇。
只是趙高卻執意不鬆口。
趙高道:“臣知道公子有些不情願。”
“臣想讓公子做的事,的確不在陛下的吩咐範圍。”
“但公子可要知道,陛下這般大動靜,可有直接對欠缺的郡縣安排官員?”
“未曾。”
“原因何在?”
“便在於這些空缺是留給扶蘇殿下的。”
“陛下如此厚此薄彼,臣同樣是爲公子鳴不平。”
“而且這次大軍搜尋雲夢周邊並不順利,斬獲很少,但六國餘孽跟士人當真都逃之夭夭了?”
“臣並不這麼認爲。”
“他們恐有一部分還隱匿在當地,暗中窺視着朝廷的一舉一動。”
“眼下衡山郡不少官員被抓,殿下只需傳下命令,只要他們供出六國餘孽以復辟者的下落,便能對他們從輕發落,臣相信這些官員中,絕大多數官員都是樂於招供的,到時公子不僅抓了‘惡吏’,還抓到不少‘復辟者’。”
“這又豈會不讓陛下欣喜?”
“公子所願,不就想讓陛下開心嗎?”
“眼下只是順手而爲,公子又何樂而不爲?”
“而且復辟者乃大秦之死敵,公子抓捕到的復辟者越多,大秦江山也就能越穩固,這同樣是利國之舉。”
“公子何以猶豫不決?”
“公子,爲了大秦,也爲了陛下,該有所表示的。”
歷史上就是陶舍把吳廣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