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吏者,民之所懸命也!(34,第四更

會稽山下。

張良跟何瑊已到達有半月之久。

當他們剛踏入會稽郡時,便已然聽聞秦廷對嘯聚於此的六國貴族進行了清剿,原本還想跟當地貴族聯繫的兩人,在驚聞這個消息之後,瞬間就沒了想法。

甚至。

這半月一直有意在隱藏身份。

原因也很簡單。

因爲秦廷清剿六國餘孽用的是‘東南有天子氣’這個藉口。

而這個流言正是出自他們之手,也是他們藉助江東勢力散播開的,若是爲江東貴族知曉,他們已到了會稽,只怕少不了受一番針對,甚至還可能遭受一陣打罵。

動輒更有生命危險。

兩人自不敢拿自己性命去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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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兩人之所以來會稽山,便是因爲始皇會來此祭祀大禹。

除此之外。

會稽山也是南方山脈中,最具神聖性的名山。

會稽山古名防山,又名茅山、棟山。

棟者,鎮也!

意此山乃揚州職鎮也。

會稽山其山形四方,山多金玉,下多玦石。

據《越絕書》雲,黃帝曾在這座山中留下了金簡玉字的讖書,不過這讖書至今未爲人發現,因而自無人知曉書中預言了什麼。

不過這終究只是傳聞。

就當世而言,會稽山的神聖性,主要還是源於大禹的遺蹟。

而會稽山名字的由來,同樣跟大禹有關,傳聞大禹治水成功之後,大會諸侯於此山,計功封國,由此此山便更名爲了會稽山。

會稽者,會計也。

其次。

大禹即位的第十年東巡,崩逝於會稽山,也葬在了會稽山。

就附近民衆的描述,會稽山也是頗局神秘。

山上有禹冢.有鳥來爲之耘,春撥草根,秋啄其穢,是以周邊郡縣以爲奇,縣官禁民不得妄害此鳥,犯則刑無赦。

山東有湮井,去廟七裡,深不見底,謂之禹井。

後來。

夏帝少康封少子杼到會稽山,專一守護祖先大禹之陵廟。

只不過距離夏朝覆滅已太久遠了,大禹之陵廟後續便無人再祭祀,而商周開始,天下更推崇堯舜,大禹漸漸爲人忽視,因而也不再爲人注重,然而這一次,始皇提前公佈的路線上,便明明白白的標有了會稽山。

也直接宣告天下將祭祀大禹。

對於嬴政祭祀大禹,天下有很多猜想。

但大多數人都認爲,嬴政對大禹的尊奉是發自內心的,因爲兩者之功業,都超邁前代,都有着奠定華夏文明之雄心,不過張良心中也清楚,尊奉之餘,始皇登臨會稽山祭祀大禹,更多的其實是宣教。

因爲大禹治水,便是修人事以勝天。

這跟大秦的理念相合。

而今始皇還未來到會稽,但會稽山下早已擠滿了人流,附近的郡縣早就派出大量人手圍山,不許任何人上山,甚至還有專人清理山道,一切都安排妥當,只等始皇前來,完成最終的祭祀大典。

張良仰首望着會稽山,心思早已悄然偏遠。

就在這時。

四周突響起一陣腳步聲。

張良眉頭微蹙,隨即苦笑着搖搖頭。

只見何瑊怒氣衝衝的走了回來,嘴上還罵罵咧咧的,顯然對打探出來的情況很是不滿。

他怒道:“真是氣煞我也。”

“這楚地貴族當真是不識好人心。”

“竟把他們這次遭的難,一股腦都算到我們頭上,我們之前哪想到秦廷會這麼奸詐?也哪裡知曉這些人會蠢到毫無動作?眼下出了事,竟只知道歸咎到我們頭上,真是豈有此理。”

何瑊怒紅着臉。

張良長身而立,淡然道:“何兄,你無須多怒,是非曲直,其實楚地這些貴族心中很清楚,雖秦廷是以我等炮製出的流言爲藉口出的手,但稍微有所眼界的人都明白,這只是掩人耳目的藉口。”

“真正的原由在於官員的出賣。”

“楚地貴族其實也知道。”

“只是這次遭受了這麼大的損傷,不少貴族已是傷了根本,更有一些貴族差點被一鍋端,心中有怨氣是難免的,讓其發泄罵幾聲,又有何妨?”

“何況這次的確是我們不對。”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等的確是失算了。”

張良態度平和。

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

若是換做他,恐也會心生埋怨。

但也只是埋怨。

何瑊冷哼一聲,不滿道:“那是你沒有去跟這些人見面,你若是見了面,聽到這些人罵的那些話,你跟我一樣坐不住,而且他們既然都知道究竟是誰的原因,還死咬着不放,這豈不是明擺着欺負我們嗎?”

“我韓人雖弱,卻也有風骨。”

張良搖頭。

並不願就此多說。

是非功過,已無意義,禍事已釀成,當下更要緊的,還是弄清秦廷接下來的動作,他有種強烈的預感,秦廷的腳步不會停下。

因爲他同樣意識到了。

隨着始皇巡行,整個大秦朝廷再度活躍起來,僅僅依靠着隨行的幾萬士卒,卻強行壓得楚地各方勢力動彈不得,這已然是大秦這些年最爲難得的擴張期,他能夠看清楚,秦廷同樣也明白。

所以他篤定,秦廷還有動作。

因而在這個發現之後,便立即動身到了楚地。

想要近距離觀察秦廷的一舉一動。

不過張良不想多言,何瑊卻依舊是憤憤不平,他年過半百,何曾受過這般委屈?尤其是知曉,這是爲秦人官員背了鍋,心中更是憋屈憤懣。

他惱怒道:“這些楚人真是欺人太甚。”

“他們若真有膽,爲何不敢找秦人麻煩,不敢找地方官員麻煩?就只知道找我們麻煩,我們難道不也是想反秦嗎?誰能猜到,秦人根本就不按我們預想行事?而且他們身處楚地,經營楚地這麼久,還爲人算計的這麼徹底,他們難道不應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嗎?”

“秦國伐楚,天下無人相救,當真是楚人活該!”

何瑊怒罵連連。

在一連罵了大半天后,何瑊的臉色才稍稍好轉,而後才重新鎮定下心神,將自己打聽出來的消息道出。

只是神色卻顯得很是嚴肅。

他沉聲道:“這段時間,始皇其實並沒有太多動作。”“只是下令全力查抄金陵、朱方、雲陽三邑,逃逸出去的項氏族人,同時徵發了上萬名刑徒,對楚地的山脈進行了挖掘,鑿開了金陵北山,掘斷了山脊長壠,更是讓一些方士對外宣佈,金陵邑地脈已決,天子氣已散。”

“當然除了金陵,朱方、雲陽都被改了名,也都被掘了地脈,而原本藏匿在江東的六國貴族眼下大多逃匿,根本不敢再拋頭露面,少有的一些,也都杯弓蛇影,不敢再像過去那樣張揚。”

“這些楚人活該狼狽至極。”

“這麼多貴族,竟無一家敢反抗,任由秦軍長驅直入,若是我韓國能聚集起這麼多力量,又豈會讓秦人這麼輕鬆制住?”

何瑊一臉冷笑。

眼中滿是輕蔑跟不屑。

張良蹙眉。

這些消息他早就知曉。

不外乎金陵改爲秣陵,朱方改爲丹徒,雲陽改爲曲阿。

他更關心的是秦廷後續的佈置。

秦廷這麼大費周章的算計,不可能只爲緝拿一些貴族,整頓一下吏治,這完全用不着這麼大手筆,至少也會對江東進行一番清理,繼而保證始皇離開後,秦廷依舊對江東有着較強的控制力。

但眼下秦廷似乎並無這般做法?

當真是自己多心了?

張良心中起疑。

他看向何瑊,問道:“秦廷這段時間當真沒有其他動靜?只是下令抓捕其他逃逸的貴族,以及清理那些出事的官吏?”

何瑊很乾脆的搖搖頭。

他的確沒打聽到。

他疑惑道:“秦廷做的事情還不夠多嗎?不僅將江東的貴族重創,還將原本親近我們貴族的官員給清理了大半,這已經足夠驚人了。”

張良搖頭,凝聲道:“就目前來看,秦廷的確動靜很大,但你仔細想想,這跟秦廷的關係真的很大嗎?”

“江東貴族出事,跟大量官吏出事,更多的是江東內部的問題,秦廷更多的只是正常出手,相對是有些被動的,算不得多主動,而從始皇巡行這一路看下來,始皇都是很積極的尋求變化的。”

“江東這次又生出了這麼大的事,始皇又豈會沒有一點想法?”

何瑊一愣。

他狐疑的看着張良,又在腦海思索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凝聲道:“但就我打聽到的消息,秦廷的確沒有其他動作了,現在秦廷的注意力,除了緝拿逃逸出去的貴族,便就是準備即將開始的祭祀。”

“難道暗中還有算計?”

何瑊的心莫名一緊。

連月來他當真爲秦廷的舉動給驚住了。

以至有些杯弓蛇影。

張良負手而立,在四周來回踱步。

他現在也有些不確定了。

當真是自己多心?高看了秦廷的動作?

只是就現在的情況而言,秦廷真正得到的東西並不多,更多的只是威懾作用,而始皇的身體恐並不太能支撐下次巡行,那也意味着,若是秦廷這次沒能做出一些根本上的改變,天下將會就此糜爛下來。

以始皇之雄心,當真會就此罷休?

他並不確定。

這時。

何瑊似想到了什麼,笑着道:“始皇這邊倒是沒有做什麼,不過我在臨走時還打聽到一件事,是咸陽那邊的,跟扶蘇有關。”

“據說扶蘇準備將過去事務府的官員提拔一下。”

“但提拔的有限。”

“基本就是從縣裡升到郡上。”

聞言。

張良並未放在心上。

隨即,似想到了什麼,又猛地回過神,面色嚴肅道:“何兄,你剛纔說什麼?扶蘇將事務府的官員提拔了?我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這事務府恐大半是關東官吏。”

何瑊點頭。

他面露詫異道:“的確是這樣,當初扶蘇籌建事務府時,也在天下引起了一番熱議,當時熱議的焦點,便在於裡面竟有大量關東官吏,只是後面這些官吏回來後,並未得到升遷,漸漸也就沒人注意了。”

“但裡面的確有很多關東官吏。”

“這有什麼問題?”

何瑊一臉驚疑。

他在腦海想了想,沒想到哪有問題。

只是覺得有些好笑,事務府的這些官員,替扶蘇完成政事足有大半年了,隔了這麼久纔想起給人升遷,當真是倨傲啊。

張良眉頭緊皺。

他右手摸着下巴,不斷沉思着。

他感覺此事有些不對勁。

他閉上眼,在腦海中慢慢梳理着,他將始皇巡行路上做的事,一點點的在腦海中顯現,最終陡然發現,這些事最終都串成一條線。

這條線就是吏!

若是將關東出現的官吏空缺全部補齊,天下會變成何種樣子?之前所有人都以爲會由秦人填補,但隨着這些事務府官員升遷,一切已然變了模樣,秦廷剔除了一些三心二意的官員,提拔了一些對秦有好感,或者有一定忠誠度的官吏,這無疑會極大加強秦廷對關東的控制。

更重要的是。

事務府官吏的升遷,將會堵住一些質疑聲。

便是秦廷只願信任秦人。

只是就事務府那十來個官員,根本就不夠,相較於關東出現的官吏空缺,將填補進來的秦人明顯更多,而這定然也會引起關東士人豪強的不滿。

但始皇這次巡行鍼對的主要便是‘吏’。

難道還有後續?

張良道:“有問題,而且問題不小,秦廷這次主要針對的似就是‘吏’,只是若按我們的預想,恐都會選用秦軍中的士官替代,而如果秦廷真這麼做的話,定會引得江東很多士人豪強不滿。”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

“爲了平息關東不滿,秦廷當會做出一定妥協,而扶蘇將事務府這些關東官吏提拔上去,就顯得很不一般了,只是能被扶蘇選入事務府的官吏,註定是少數,也難以堵住關東悠悠衆口。”

“只怕.”

“秦廷接下來還會有動作。”

“而且動作不小。”

“我可以肯定的是,一定跟吏有關。”

“《管子》雲: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

“吏者,民之所懸命也。”

“吏之重要,秦廷不可能不清楚,也絕對不會犯這麼嚴重的錯誤,定會做出後續的補救,而那纔是秦廷真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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