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爲的不是賢,是維穩!(明天開始三

聞言。

扶蘇心中陡然一震。

他起初並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前面聽到嵇恆所說,一下就反應了過來。

大秦的出仕之道,真是唯纔是舉?

或許不是。

只是天下數百年來都是是唯纔是舉,一下改變這麼大,當真可行嗎?

扶蘇有些遲疑。

他問道:“天下過去的唯纔是舉錯了嗎?”

嵇恆沉聲道:“算不得錯,但時代不一樣了,條件也不一樣了。”

“秦本身就不適合這樣做,秦過去的根基,便在於唯軍功是舉,只要能獲得軍功,便能獲得爵位,獲得特權,甚至是獲得出仕的機會,而這個機會對於所有秦人是一樣的,面對的是大衆。”

“唯纔是舉,受衆有限。”

“大秦真正的任選制度,從商鞅變法以來,一直都是唯能是舉。”

“只要你有能,便能夠上升。”

“而非是看才。”

“才,這個東西太寬泛了。”

“什麼是才?對一些時政點頭論足是才?能提出一些驚世之言是才?亦或者能勸諫君主是才?亦或者都是,然治理天下需要這麼多有各自主見的才人嗎?”

“非也。”

“治理天下需要的是執行無怠的吏。”

“這些人或許沒有那麼有才,但一定是有自身之能的。”

“這也是底層最爲需要的。”

聞言。

扶蘇若有所思。

唯能是舉。

聽過嵇恆的話,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秦現有的出仕之道似乎錯了。

當軍功爵制依舊足用時,這樣的出仕之路是沒問題的,因爲有源源不斷的高爵進入仕途,然隨着軍功爵制逐漸不適應天下,那也意味着底層人踏上仕途的道路被阻斷了,而學室的條件又太高了,一般人根本就沒有涉足。

而軍功爵制,給了一個底層人翻身的機會。

現在這個機會沒有了,大秦又如此高壓,還沒有任何上升渠道,這底層民衆何以不怨聲載道?

上升渠道。

纔是軍功爵制之根本。

而這也是大秦對六國根本的優勢。

只是隨着天下一統,這個優勢直接沒有了,甚至因爲固有的一些政策,這個上升渠道還被徹底堵死了,從學室制度,再到後面的‘任子制度’,以及取舊六國地方官吏與地方任職等等,這一系列維穩,或者爲維持原狀的制度,最終堵死了底層上升的渠道。

底層沒有希望了。

他們看不到希望,更看不到通道。

而這一點,朝廷上下都沒有意識到,但嵇恆看到了。

所以嵇恆從軍功爵制下手,提出士官轉職,也提出了降低入學標準,爲的便是能將原本高高掛起的爲吏條件進一步壓低,讓更多的底層能得以踏上仕途,只是這依舊不夠。

因爲這針對的是有一定爵位的人。

繼而有了這次的求賢令。

求賢令?

非也。

實則是求吏令!

求的從來不是賢,而是最底層的吏。

給的是最底層希望。

希望通過此舉,將一些快被生活喘不過氣的人,重新看到希望跟未來。

數千近萬人,真的多嗎?

扶蘇捫心自問。

不多。

甚至稱的上少。

扶蘇一臉肅然,朝嵇恆躬身一禮,感激道:“多謝先生解惑,扶蘇險些因小失大,只是扶蘇雖明白先生用心之良苦,但依舊不敢有絲毫大意,這可是數千近萬人,朝廷給不了這麼多官職。”

“而唯能是舉,真的能行嗎?”

扶蘇心中尚有疑惑。

嵇恆輕笑一聲,淡淡道:“軍功爵能成,唯能是舉,便同樣也能,只是會受到很大的阻力,秦廷現在的既得利益體是很大的,這些人一定會阻攔的,只不過他們很多過去是通過軍功爵制及求賢上來的,因而眼下尚不敢直接反對,但等到你想要更進一步時,他們一定會跳出來的。”

“畢竟人事權。”

“從來都是權力爭鋒的焦點。”

“至於人多,你完全無須太過上心,當初軍功爵制下,立功的人難道不比這次更多?那時又是如何處置的?而且軍功爵制下當真是人人能獲爵?”

“這自然不可能。”扶蘇搖頭。

他對軍功爵制還是瞭解的。

想斬獲軍功,必須要斬首敵人,而且還必須打勝仗。

因而條件是相對苛刻的。

這也導致了秦人好戰成風,最終成就了虎狼之名。

嵇恆點頭,笑着道:“那便是了。”

“這些人中大多數人是沒資格獲得官職的,真正能獲得官職的,只有有才有能的人,只不過具體是優中擇優,還是劣中擇優,亦或者矮子中拔高個,這就要看最終前來的情況了。”

扶蘇頷首。

嵇恆又道:“但無論最終這些人的成色如何,這批人作爲求賢的第一批,你都必須無比十分慎重的對待,不能真的將他們視做尋常。”

扶蘇笑着道:“嵇先生儘管放心,千金買骨之事,我自是明白。”

“也絕不會讓先生失望。”

“定會以十分開明,十分虛心的姿態面對。”

嵇恆淡淡的看了扶蘇一眼,也不由揉了揉額頭,眼中閃過一抹失望,淡然道:“這你就錯了,這次不是所謂的千金買骨,甚至你眼中所謂的千金買骨,相較於這些人而言,都不太重要。”

“這是爲何?”扶蘇一愣。

嵇恆沒有直接回答,反而主動問道:“你認爲求賢令下,會是什麼樣的人前來?”

扶蘇摸着下巴,略作沉思道:“自是認爲有一技之長,想報效國家,好爲自己謀個差事的人,或許還有不少懷才不遇,試圖藉此吸引我的目光的人。”

扶蘇如實開口。

嵇恆搖頭,冷笑道:“你錯了。”

“錯的很離譜。”“懷才不遇或許是有,但是不是真有才,可就兩說了。”

“誠然,這裡面會有一些有才能的人,但這種人註定是少數,在即將到來的人潮中,更多是反而是不諳現狀、敢於冒險,甚至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這怎麼可能?”扶蘇驚呼出聲。

嵇恆冷冷道:“沒什麼不可能的,你太想當然了。”

“這求賢令本就不是爲了求賢,而是爲了給快要溺水的人,刻意放下去的稻草,而那些溺水的人,便是這次來的‘賢人’,他們爲生活壓迫的快喘不過氣了,而且看不到希望,眼中只剩下絕望,他們之所以前來,只是源於心中的不甘。”

“他們寄希望通過這求賢令改變現狀。”

“換個說辭。”

“這些人將是天下日後動盪的來源。”

“也是原本秦廷需維穩的人羣。”

“維穩.”扶蘇咀嚼着這兩字,心中已明白了一些事情。

嵇恆平靜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甘於平凡的,只不過很多人爲現狀拖垮,最終不得不無奈接受現實,但並非人人都如此,終究是有些心高氣傲的,始終認爲自己是懷才不遇,當然更多的其實是本只想安分生活,只是爲世道壓迫,壓得快喘不過氣,不得不鋌而走險的人。”

“因爲.”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消亡。”

“選擇在沉默中消亡的人,根本就不會來咸陽,也不敢冒這個險,而敢來咸陽的人,多半是不甘於就這麼籍籍消亡的,他們定會向朝廷宣泄自己的不滿,控訴自己遭遇的不公。”

“這些人本身就是帶着怨念的。”

“這次的求賢令,只是給了他們一個宣泄口。”

“因爲不看出身,不看門第,讓他們不至於被徹底壓死,始終給了他們一息尚存的空間,而這次的咸陽之行,便是他們心底最後的希望跟寄託,若是這一抹希望也被抹殺了,那他們也將投入到徹底的瘋狂跟報復之中。”

“因爲他們受夠了這個苦難的世道!”

“也受夠了無休止的壓迫。”

“他們不甘!”

嵇恆的聲音很平靜,但這一字一句下來,卻讓扶蘇毛骨悚然。

他擡起頭看向外邊,似已看到一個個滿眼赤紅的人,懷着滿腔怒火朝咸陽走來,一旦朝廷這邊沒有及時的安撫,這些人便會爲憤怒怨恨侵蝕,徹底墜入瘋狂。

這些人會做什麼。

已不言而喻。

是啊。

щщщ Tтka n C〇 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若非不是真的被逼到了極點,又豈會去做本就不太現實達成的事?正是因爲他們沒有了退路,所以纔敢這麼孤注一擲。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這一句話,震耳欲聾。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扶蘇已然是說不出話來。

他若是真的以‘千金買骨’的姿態去對待,恐真就犯了大錯,這些人根本就不是‘馬骨’,他們也不太可能得到朝廷的‘千金’,若是自己眼中只有那些所謂的‘馬骨’,而忽略了其他的存在,定會釀成大禍。

這些人本就不甘沉寂,不然何以來咸陽?

而這也意味着。

一旦這些人離開咸陽,同樣不會繼續甘於沉寂,甚至會直接選擇鋌而走險,哪怕會被殺,但這些人已走到了這種境地,又哪會再顧及太多?

天下生亂則是註定。

扶蘇額頭冷汗涔涔,心中是驚懼不已。

至於將這些人殺了,扶蘇根本就沒有動這個念頭,這完全是徒勞的,殺人也解決不了問題,前來的這些人只是被逼到了絕境,不得不選擇急病亂投醫,不將根本問題解決,殺了這些人,還會冒出來其他人,殺不完的。

所以自己真正要做的是‘維穩’。

或者說,千金買馬骨,這裡面的馬骨,是這次來的所有人。

非只是有能有才之人。

一念至此。

扶蘇稍微心中一安。

嵇恆掃了扶蘇一眼,見扶蘇已明白過來,這才滿意道:“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相較於日後徵召數萬數十萬將士平定亂事,眼下只需儘量安撫,讓他們的不滿情緒得到消散,孰重孰輕是一目瞭然。”

扶蘇點頭。

他拱手道:“多謝先生提醒,扶蘇險些犯了大錯。”

嵇恆道:“你只需明白,這次求賢是其次的,維穩表露姿態纔是更重要的,若是你能夠將這近萬人安撫好,天下至少短時間是不會亂的,有了時間,你便有機會去改正,若是讓這些人徹底對秦廷失望,繼而轉身投入到暴秦無道、揭竿起義的地步,那大秦就真的危險了。”

“他們是第一批。”

“但不會是最後一批。”

扶蘇心神一凜,已清楚其中的利害。

他肅然道:“扶蘇明白。”

“扶蘇等會回去,便會下令,儘可能好的招待,完全以禮相待,絕不顯露半點倨傲。”

“同時對這些人做出一定的遴選,其中有真才實學的,予以優待,對於只是前來觀望,或者實在無才能的,也給與回去的盤纏,而對於嵇先生口中,憤世嫉俗、怨世不公的人,則是儘可能瞭解其現狀,知曉其不平住根源,藉機去改善,以此來達到安撫之意。”

“先生認爲如何?”

扶蘇心思很快。

他對如何事情的處理,已是有些得心應手了。

嵇恆點了點頭。

他淡淡道:“這個你自己決定,不過前期儘量要一視同仁,對人待事要公平、真誠,若是實在不能及時解決,也可將這些人儘量留着,天下百業,總歸有他們的用武之地,而且今後天下波橘雲詭,需要用到人的地方很多。”

“只是最終如何選擇,如何去用,就要看你自身的洞察之能了。”

“這我幫不了你。”

扶蘇頷首。

他也感覺壓力山大。

原本應付這麼龐大的求仕者,就已是不小的負擔跟壓力,而這些人很多還憤世嫉俗,抱着各種揣測跟猜忌,稍微處理不好,便可能爲大秦遭至禍端,這也讓扶蘇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若是處理好了,效果也顯而易見。

這是真正的千金買骨。

不僅爲大秦招攬了士人,還藉此平息了一定民怨,更爲大秦開拓了出仕路,等這次的事情傳出去,定能引得天下人矚目,也會爲天下振奮,他同樣也會受益良多。

但前提是不能出岔子。

扶蘇低垂着頭,在腦海慢慢沉思着。

良久。

扶蘇擡起頭。

眼中閃過一抹堅決跟果敢。

他必須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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