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說服朝臣!(23)

翌日。

扶蘇將馮去疾、蒙恬、杜赫、張蒼幾人叫到了雍宮。

商議求賢事宜。

以期將本還有些模糊的情況徹底定下。

當扶蘇從書房來到偏殿時,馮去疾等人早就到了。

見扶蘇到來,幾人連忙起身行禮。

扶蘇頷首回禮。

扶蘇拱手道:“這次將諸位大臣叫來,實是扶蘇的求賢令頒佈的有些莽撞,因而讓諸位眼下行事或有些被動,這次一來是扶蘇向諸位致歉,二來便是想將心中想法盡數告知諸位。”

“還請諸位不厭叨絮。”

馮去疾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憂心朝政,乃國之幸也,而殿下既然頒佈求賢令,自然有殿下之道理,臣又豈敢妄加質疑?”

“然臣心中的確有一些想法,實是有些不吐不快。”

“還請丞相直言。”扶蘇坦率道。

馮去疾沉聲道:“自殿下求賢令頒佈以來,咸陽城中已來了不少求‘職’之人,這些人魚龍混雜,且很多都是地方的地痞流氓,還有便是一些亡命無賴之徒,就算是布衣,其中數量都很少。”

“這些人到來之後,對咸陽治安影響不小。”

“眼下來的只有附近郡縣的,再等半月,關東的民衆到來,只怕咸陽的處境會更糟,到時若咸陽一片烏煙瘴氣,只會遭來天下人嗤笑,臣認爲殿下這求賢令,求得範圍太廣了,恐有些不當。”

這時。

杜赫也出列道:“臣亦有同感。”

“求賢求賢,求的是賢,而非是亡命無賴。”

“若是咸陽之遭遇落到天下人眼中,又叫天下人如何看待朝廷?恐會認爲秦廷無道,只知跟亡命無賴爲伍,冷落真正的士人,如此荒唐之舉措,若是傳至天下,又讓那些真正的名士如何看待?”

“依臣之見。”

“這場鬧劇當儘早結束。”

“以免影響到殿下之聲譽,同時也影響到朝廷聲威。”

“還請殿下采納。”

扶蘇安靜的聽着,並未出聲反駁。

等馮去疾跟杜赫說完,他轉頭看向蒙恬跟張蒼,面帶淺笑道:“上將軍跟張御史心中同樣有一些微詞吧,扶蘇其實也明白,畢竟扶蘇頒佈的求賢令,跟天下過往之求賢令,的確有很大不同,不僅勞民傷財,而且恐也求不了多少賢士。”

“然扶蘇卻有不得不如此之理由。”

扶蘇朝幾人微微拱手,正色道:“方纔丞相之言,跟少府之見,扶蘇都聽到了。”

“只是恐不能遂兩位大臣之意了。”

“扶蘇這次之所以頒佈求賢令,的確是有所圖謀的。”

“不過扶蘇所圖未有半點私心。”

“一心爲公。”

說完。

扶蘇擡眼望向了殿外。

彷彿在看咸陽城中當下之景況。

他緩緩道:“城中之氣象,或者諸位預測之亂象,扶蘇心中是知曉一二的。”

“然無論他們是不是亡命無賴,還是所謂的地痞流氓,亦或者是黔首布衣,他們都是我大秦的子民,我等如何不當一視同仁?他們很多都是遠道而來,甚至大多還是第一次來咸陽,對咸陽情況不瞭解,自會鬧出各種鬧劇,這是人之常情,何以如此苛責?”

“而且自秦立國以來,天下便視秦爲蠻夷。”

“過去數百年更是視爲虎狼。”

“如此情況下,這些人依舊因一道政令,便甘願跋山涉水前來,這難道不正是因爲他們心中有秦嗎?如此胸懷大秦之人,朝廷豈能讓人寒心?”

扶蘇目光平靜的掃過場中幾人。

馮去疾等人盡皆垂首。

扶蘇又道:“自商君變法以來,關東視秦爲虎狼,也一直惡語相向,連帶着關東秦人對關中也是畏之如虎,他們對秦地的實際情況更是知之甚少,這次前來,卻是能讓他們一觀秦地之風貌,日後即便不能求得一官半職,但回去後,也能爲關中辯白幾句,這如何不算是好事?”

說完。

扶蘇搖搖頭。

他負手而立,面色從容淡定。

他繼續道:“除此之外,我以求賢之名,廣邀天下民衆,實則求的並不是賢。”

“扶蘇也無權求賢。”

“扶蘇得陛下寵愛,得以成爲大秦儲君,然扶蘇是知道自己的才能的,也深知儲君之本分,豈敢做僭越之事?”

“而且大秦缺的是官嗎?”

“缺的是名士嗎?”

“缺的是能士嗎?”

“不是。”扶蘇自問自答:“大秦並不缺名士,也不缺能士。”

“自父皇登基以來,大秦人才濟濟,百家名士皆有在列,就實而說,大秦朝臣中,有哪一個過去不是被稱爲名士的?哪有多少人不是百家門人?”

“大秦何須再去招攬名士?”

聞言。

馮去疾跟杜赫對視一眼,也是面露無奈之色。

無法反駁。

扶蘇眼中露出一抹精明,緩緩道:“大秦真正缺的是吏。”

“最底層的吏。”

“若是讓名士去當個小吏,這纔會招來更多非議。”

“扶蘇深知自己的身份,也深知大秦之虛實,所以才頒佈了這道有別於天下過去其他的‘求賢令’,決意取士於衆,取吏於衆。”

“再則。”

“我想諸位恐都小看了這次的求賢盛會。”

“天下積怨久矣。”

“不僅有對秦政之不滿,又對經年徭役不斷的不滿,還有對現狀的不滿,更有對戰亂結束後,民衆生活越發苦困的不滿,天下需要一個公道,也需要一個地方,讓他們得以將心中的不平申訴出來,過往天下是沒有這個機會的。”

“而今有了!”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此乃古之訓也,我等何以道路以目?”

“也唯有從這些底層民衆口中,我等才能知曉大秦真正的利害。”

“也才能真的做到對症下藥。”

“另外。”

“方纔丞相跟少府也說了。”

“求賢,求賢,求的是賢,爲何這次會來這麼多亡命無賴?”

“諸位難道不感覺蹊蹺嗎?”

聞言。

衆人不由一愣。

他們還真沒有細想過。起初只認爲是扶蘇求賢令的問題。

畢竟不限出身、不限門第、不看身份,這自會引得大批投機者,大批自認懷才不遇的人前來,但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正常來看,不說會來多少名士,至少也當以布衣爲主,實則卻並非如此。

這是爲何?

難道其中真有蹊蹺?

張蒼雙眼滴溜溜轉着,驚詫道:“好像是有些古怪,就算這不是陛下頒佈的正式求賢令,只是殿下頒佈的,前來者也當以布衣爲主,爲何布衣來的不多,反倒多的是亡命無賴?”

“這是有些不尋常。”

“畢竟以殿下之聲望,就算會放低要求,也不會去用這些亡命無賴的,這個道理,就算是隨手找幾名街頭市人都能明白,這些人沒道理不清楚。”

“難道真有隱情?”

張蒼看向扶蘇,只是扶蘇面色淡然,不露任何端倪。

蒙恬眉頭微皺。

他只認爲當加強防護,以免生出意外。

“殿下知道原因?”馮去疾好奇的問道。

扶蘇笑着點點頭,“大抵是猜到了一些原由。”

“底層民衆大多市儈現實,又豈會對自己的情況一無所知?但明知自己此行爲官府選中的機率很低,但這些人依舊趨之若鶩,甚至是不惜耽擱秋收,這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若是士人或者貴族,有如此行徑,大可以理解。”

“然底層民衆真會如此狂妄?”

“顯然不是。”

“而且這沿路走來,定然會遭遇很多冷眼跟嘲諷,非心性強大的,恐都難以支撐,但即便面對如此挫折跟羞辱,他們依舊執意前來,便只可能說明了一件事。”

“他們是抱着最後的希望來的。”

“只爲求一個說法。”

“若是朝廷不能公正的對待,他們心中對秦廷僅存的一點希望,恐也會因此熄滅,自此心中唯有對大秦的絕望跟憤懣,不成活,自會變得瘋魔。”

“到時.”

扶蘇幽幽一嘆,面色凝重道:“諸位口中的亡命無賴,日後會做出什麼舉動,諸位可曾真的有想過?”

“他們也曾都對大秦抱有過希望。”

“他們不會是少數。”

“反而代表着天下絕大多數人的態度跟看法。”

“我近日有幸聽到過一句話。”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這次前來的這些人,便是不甘這般死亡的,等他們對朝廷徹底失望,那迎接天下的便是這些亡命無賴的報復跟發泄。”

“而他們纔是天下的大多數!”

一語落下。

舉殿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扶蘇的話跟鎮住了。

而經扶蘇這麼一說,他們陡然清醒過來,爲什麼會有這麼多亡命無賴前來了,這些人求得根本就不是‘吏’,而是想看一看大秦值不值得,還有沒有希望,一旦他們看不到希望,那就會徹底瘋狂,因爲他們這次前來本就捨棄了一切,沒有希望,那就只有絕望。

而人一旦陷入到絕望,那便什麼事都做得出。

扶蘇深邃道:“現在諸位知道我爲何會這麼重視了吧?”

“所以這次的事,請諸位務必上心。”

“尤其是上將軍。”

“因爲這些人多是亡命無賴,恐並不太容易管理,所以蒙恬上將軍恐要因此多費心了,儘量不要讓城中出現太多動亂跟爭端。”

蒙恬拱手道:“臣定不負殿下所託。”

扶蘇看向杜赫,眼中露出一抹複雜神色,緩緩道:“至於錢財.”

“少府不用擔心。”

“眼下距離秋收已沒幾月了。”

“這點費用,我相信少府還是擔負的起的,而且官山海之錢糧,若我沒有記錯,當還在我手中,如此,這次的耗費,少府可記下,等日後官山海之錢糧收上來,我扶蘇全數補齊,如何?”

杜赫臉色變了變。

最終,他拱手道:“殿下憂心如此大事,臣又豈敢怠慢?殿下儘管放下,臣定全力操持,定不會讓殿下舉辦的求賢盛會遇冷,更不會爲天下人非議。”

“如此就有勞少府了。”扶蘇拱手。

說完。

扶蘇看向馮去疾,沉聲道:“這次最操勞的恐是丞相了,這次前來的底層士人,恐都靠丞相甄選了,不過這些人大多其實不是爲求‘仕’而來,真正有才能的人,或許只是少數,但如何照顧到各方情緒,以及將這次盛會圓滿結束,這都落到丞相頭上了。”

“還請丞相多加費心。”

扶蘇恭敬的朝馮去疾一禮。

馮去疾撫須笑了笑,對此並不太在意。

他笑着道:“殿下言重了,殿下心思縝密,臣實在佩服,若非殿下將實情告知,臣恐還對殿下做法有微詞,而今看來,只是臣鼠目寸光了。”

“臣定爲殿下竭盡全力。”

“那就多謝丞相了。”聞言,扶蘇心中一喜,也是連忙感激。

一旁。

張蒼敦實的望着殿內的一切。

眼中露出一抹驚訝。

扶蘇今日之舉動,完全出乎張蒼意料。

甚至讓他不由眼前一亮。

以往的扶蘇,其實是有些急躁的,或許是因爲知道自己纔能有限,或者是心中想法太多,最終做起事來都很是毛躁,但現在的扶蘇卻不驕不躁,有條不紊,好似成竹在胸,而且從最開始開口,到將馮去疾、杜赫、蒙恬等人一一說服,都顯得十分有條理。

這便足以看出扶蘇準備之周密之詳實。

扶蘇變了。

變得穩重跟踏實了。

張蒼其實清楚,這恐是嵇恆之功。

但能讓扶蘇一而再的轉變,而且變化幅度之大,即便以張蒼之見識,也不由爲之一驚。

不過這種變化,對朝廷而言,明顯是好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過去的扶蘇有些太急、太功利了,眼下放鬆心態,變得平和,反倒更容易爲人接受,張蒼暗暗點頭,不過對於這求賢令,他並不認爲就這麼簡單。

因爲這是出自嵇恆之手。

以嵇恆之謀算,豈會這麼虎頭蛇尾?

只爲安撫底層民衆?瞭解底層實情?那這般動靜未免太鋪張浪費了。

不過他自不會將心中想法說出。

而且他也很好奇,嵇恆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竟能讓扶蘇做出如此大的轉變,他也實在是好奇的緊。

一番有理有據之訴說,最終扶蘇徹底說服了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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