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世子在這裡,意歡方纔失禮了。”
宋意歡規規矩矩的和姬陵川行禮。
可聽到她的稱呼,姬陵川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
“無妨,我知道你心繫弟弟,是情有可原。”他說道。
宋意歡心中牽掛著弟弟,打完招呼,接着又扭過身去仔細查看宋意軒,看看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傷口,壓根顧不上姬陵川。
姬陵川看着眼前那道纖細忙碌的身影,發現她眼中只有弟弟,又再次忽視了他的存在。
他就這麼沒有存在感?
也不知懷着什麼樣的心思,清了清嗓子,姬陵川開口對背對着自己的人兒說道:
“男兒身上有些傷痕實屬正常,太過嬌慣反而對他不利。知道痛了,才能讓他長些教訓,往後更要小心行走。”
嬌慣?宋意歡在心中無聲冷笑。
這些高高在上的王公子弟,哪懂什麼叫相依爲命?什麼叫世事無常?
他們是可以恣意跑跳、玩鬧,登高爬樹下水摸魚,可這些對於宋意軒來說都是奢望,極有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她想與他大聲辯解,但她知道與他說再多也沒用,他們身份與家世的差距太大,他永遠也不可能理解他們深藏在內心的那份惶恐。
想起那日夜裡總是迴盪在耳畔的丫鬟的慘叫聲,此時此刻,宋意歡只想離姬陵川遠一些。
她垂下眼簾淡聲道:“多謝世子教誨,我們會記住這次教訓的。”
姬陵川敏銳的從她的語氣中察覺到了她的疏離與抗拒,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在害怕他?
爲什麼?
抱起弟弟,宋意歡不願再在這亭子裡與姬陵川多待,她頷首道:“我帶軒兒回去治傷了,世子告辭。”
“慢著。”姬陵川脫口而出。
在宋意歡看過來時,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便道:
“之前在觀音廟還叫姐夫,如今卻叫世子,你我之間有這麼生分?”
宋意歡沒想到堂堂寧親王世子,世人眼中端持冷肅的威遠將軍,這種時候竟糾結起了她的稱呼。
面對男人略帶壓迫的目光,她迫不得已,只能道:“姐夫。”
雖然得到了想要的稱呼,可是姬陵川卻仍舊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堵在心口裡的那股氣不減反增。
便是這片刻耽擱,天上響起一陣悶雷,清涼的雨絲飄到了宋意歡的臉上,她似有所感擡起頭,便看到外面下起了雨。
起初不過是星點幾滴,不過幾個呼吸間,白茫茫的雨幕將天地連接成一片,徹底阻去了宋意歡離去的腳步。
涼亭並不大,四面都是透風的,爲了避開飄進亭中的雨絲,她抱着宋意軒往後退了兩步,後背卻觸到了一堵肉牆。
宋意歡嚇了一跳,擡起頭,不期然對上了姬陵川深沉的鳳眸。
她又是下意識想要逃離他的身邊,誰知手肘卻被他緊緊握住,又拉回了面前。
他垂眸看着她時眼眸裡多了幾分溫度,將她按在亭中央的圓凳上,他說道:
“這雨一時半刻停不了,在這安心坐着吧。”
宋意歡咬了咬下脣,便只好抱着弟弟,在亭子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身上投下一片陰影,她朝身側看去,姬陵川負手站在她的右側,高大的身軀遮住了大部分的視線,但她卻眼尖的發現有點點雨絲落在他的右肩上。
他是在用身子爲他們姐弟遮風擋雨。
他的舉動沖淡了宋意歡內心的畏懼,心中劃過陣陣暖流,讓她下意識蜷了蜷手指。
這幾次侍寢時她已察覺了,他雖然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身上有著作爲將領的肅殺與威嚴,但其實是個極會照顧人的。
若她累了,他會換個讓她更爲輕鬆的姿勢,放任她趴在他身上。
兩人同房時,他也從不強迫她必須要將臉面對着他,便是她被他衝得惱了,狠狠咬他一口,他也不會怪罪她。
猛地回過神來,宋意歡暗惱自己怎麼想起了這些羞人的事,低着頭不敢再朝男人多看一眼。
而她沒有發現,當她低下頭後,男人垂眸朝她看來。
女人極爲規矩的坐在那裡,還擡起手來替懷中的弟弟遮擋雨絲,就像是對待什麼稀世珍寶。
姬陵川便不由想起在宜湘閣時,宋南歆身邊那個丫鬟說的那番話。
從方纔宋南哲的反應來看,他們姐弟在侯府處境確實說不上好,排擠和欺負應當是常有的事。
可從他與她這幾次接觸來看,她似乎並不像那婢女說的那般不守規矩,借用自己的容貌四處勾搭,反而處處與他劃清界限,生怕兩人靠得近些會惹來什麼非議。
就像方纔,若是他沒有拉住她,只怕她早已嚇得抱着弟弟衝進了大雨中。
從宋意歡身上移開目光,姬陵川沒有察覺自己心底泛起陣陣輕微的漣漪。
宋意歡懷中,宋意軒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將姐姐的打量,還有姐夫的打量都看了去。
他不懂爲什麼這兩人要悄悄打量對方,不過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很安心,靠着姐姐,宋意軒眼皮沉甸甸的,不一會兒便睡熟了過去。
亭子裡,宋意歡和姬陵川保持着那樣的姿勢久久不變,彼此一言不發,四周除了雨聲再無其他。
直到又一次擡頭,宋意歡發現姬陵川右邊肩膀有一部分的衣裳都已經被打溼了。她於心不忍,便擡手抓住他的衣袖輕輕拽了拽,在男人看過來時又驚得鬆開了手。
“世子,你也坐下罷。你的肩膀都被雨給淋溼了。”
姬陵川本想說無妨,但在看到她眼中的關切時,又改變了主意,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而因爲亭子裡的石凳捱得緊,這一來,兩人之間便坐得極近,肩膀之間僅有一道細細的縫。
而因爲這距離,姬陵川能聞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陣陣沁人心脾的清淺杏花香,令他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正晃神,面前多了一樣東西,姬陵川定睛一看,是宋意歡朝他遞上了一塊帕子。
“世子,擦擦身上的水吧。”
帕子入手柔軟絲滑,許是在她身上待久了,每一縷絹絲都浸染了那股香氣,在側臉拂過時,令他都不由得眩暈起來。
是杏花初綻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