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歡掩住眼底的深意,笑道:“放心,我不會和你打探與大姐姐有關的消息的。”
茯苓點了點頭。
“你今年多大了,哪裡人,家中父母親人可還健在?”宋意歡輕聲細語問道。
茯苓一一回答着她的話,“奴婢是建城人,爹孃在奴婢三歲時就已過世了,爹孃走後,奴婢就由叔嬸拉扯大,然而還沒過兩年,奴婢與叔嬸在一場洪災中徹底走散。奴婢爲了能吃上一口糧,上了人牙子的套,輾轉就來到了京都,進了侯府伺候。”
“建城在何處?可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宋意歡又問。
那些年在國子監替長姐上學時,宋意歡最喜歡的便是潛入藏書閣中翻閱典籍。
年僅十三歲的她早就動了要帶小娘逃離京都的念頭,因此她最常翻開的就是《山川志》。
她有着過目不忘的本領,翻過的書籍看一遍便能記住,可她回想了一番,卻不記得《山川志》中有提到過建城。
說起家鄉,茯苓慢慢的話便多了起來。她和宋意歡說了許多有關於建城的事,宋意歡這才知道,建城位於衡州,是與衡河靠得最近的一座小城池,距離京都相隔甚遠。
倘若不是茯苓與她說,她壓根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一座小城。也許正是因爲那城池太小,《山川志》裡纔沒有收錄。
可這樣的發現卻讓宋意歡心裡輕輕一動。
既然山川志中沒有,便說明世上極少會有人知道,也許,那正是她和軒兒的歸處。
她記得衡河自西向東,最終會與滄江交匯,若走水路,一路南下便可抵達。齊伯伯常年在畫舫碼頭支著麪攤,常有船老大到他那裡吃麪,他認識了不少走水路的朋友!
宋意歡心情不由變得激動起來,她緊緊攥着手纔沒讓自己泄露出內心情緒。
茯苓沒有注意到宋意歡的異樣,仍在挑揀著記憶中的事和宋意歡說。可惜她走失時年紀太小,有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只得對宋意歡道:
“四小姐,奴婢就只記得這麼多了。”
宋意歡笑道:“好了,足夠了,有你的這些故事,今夜我可以安穩睡個好覺了。”
目光在茯苓額頭上的傷口看了一眼,她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茯苓好丫頭,你也去歇著吧。”
待茯苓離開,宋意歡在牀上躺下,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幾不可聞的輕聲一嘆。
她不是不想逃離的,只是她如今被長姐看得這樣緊,又哪有什麼機會能離開?
更何況長姐說得對,軒兒到底是侯府的庶子,且如今侯府與寧親王府又結了親,一旦她將軒兒帶走,以寧親王府與侯府之勢,只怕還沒逃出京畿之地便會捉到。
到那時,等待着她的不僅僅是牢獄,還將面臨着身敗名裂的可能。
爲今之計,只有等她當真懷上孩子,將孩子生下後,趁著寧親王府、侯府,還有長姐的目光都放在孩子身上,無暇顧及她和軒兒,纔是最佳的逃離時機。
可是,孩子何時纔會來呢?
這夜入睡,宋意歡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又被長姐叫到了姝嵐院侍寢,安靜的姝嵐院一如往常在外間點着一盞小燈,她坐在牀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男人的到來。
耳畔聽到了姬陵川那熟悉的腳步聲,她擡起頭,便看到男人揹着外間那微弱的光向她一步一步走來。
她急於懷上孩子,便起身像往常那般爲他寬衣解帶,雙臂主動勾住了他勁瘦的腰身,拉着他倒向那張雕花大牀。
男人被她勾得情動,雙手扣住了她的腰,欺身正欲覆上,只聽窗外傳來雞鳴聲,天光陡然大亮,明亮的光線照亮了宜湘閣,也照亮了牀榻上的情形。
夢境裡宋意歡看不清姬陵川的臉,只知道在看清她的容貌時,令她抗拒不能的力道從頸上傳來。
男人死死掐住她的頸脖,不復夜裡的溫柔繾綣,在她耳畔發出森寒蝕骨的聲音:
“宋意歡,你怎麼敢欺騙我,像你這樣的女子,沒資格懷上我姬陵川的孩子——”
宋意歡陡然驚醒過來,捂著頸脖劇烈咳嗽起來,眼角溢出了驚懼的眼淚。
聽到屋裡的動靜,房門被人推開,茯苓提着一盞燈疾步走了進來。
“四小姐,您沒事吧?”
宋意歡被茯苓攙扶起來,她靠在茯苓懷中大口喘息了好片刻才緩過神來,發現方纔的只是一場夢,她安心的同時,心中更是涌起深切的無力感。
雖是夢境,卻是如此的真實,是不是早已預示了她的結局呢?
她怎麼就偏生招惹上這樣一個煞神?
看到宋意歡呆呆靠着自己,眼角有着懸而未落的淚,茯苓更是心疼了。
替宋意歡擦了淚,又倒了水喂宋意歡服下,宋意歡才恢復了些許精神。
只是後半夜,宋意歡不敢再睡了,她抱着雙膝縮在角落裡,把臉枕在膝蓋上,望着屋中一角靜靜發著呆。
天光大亮,雞鳴犬吠,整個京都城從沉睡中甦醒過來,開啓了一日的忙碌。
汀蘭苑,當陽光透過窗格灑進屋內,宋意歡纔有了動作。
她像是活過來一般,從牀上落了地,站在鏡子前,她仔仔細細打理了自己,臉上再也沒有昨夜被夢魘驚醒的驚惶與脆弱,平靜得就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在她將要走出門去時,衣袖被人拉住,回過頭,便看到茯苓一臉擔憂:“四小姐,您當真沒事嗎?”
宋意歡揚起脣角淺淺一笑:“沒事了,不過一場噩夢,天亮了就不作數了。”
她看了看伸進屋中的藤絲,說:“不論如何,日子總是要過的,不是麼?”
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之外,她看上去再無異樣。茯苓只好點了點頭,鬆開了她的衣袖。
宋意歡走出門去,到隔壁屋子看了看宋意軒。
宋意軒一睜眼便看到宋意歡坐在身邊,臉上立即堆起笑意,上前抱住了她:“四姐姐,軒兒昨夜做了個甜甜的夢。”
宋意歡攙扶他起身,替他打理著髮絲和身上的衣物,笑問:“哦?你夢到了什麼?”
小孩兒十分天真地說道:“軒兒夢到自己病好啦,可以像哲弟弟那般肆意跑跳玩鬧,再不用擔心會心口痛了。軒兒還夢見自己進了學堂唸了書,爹爹抱了軒兒,軒兒還和大姐夫學起了功夫。”
“哦,對啦!”宋意軒眉眼彎彎搖晃着姐姐的手臂,“四姐姐也嫁了人啦!好像,肚子裡還有了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