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幾分鍾，術中冰凍的回報：考慮結核性肉芽腫性炎。
這像撒了一把珍珠大米的腸子，還真是結核！
可是現在怎麼辦？手術也只能處理腸梗阻，從探查來看，小腸局部腸袢已經失活壞死，方主任準備進行部分小腸切除和腸管吻合。至於這些粟粒樣結節，無需手術處理，也沒辦法手術處理，只能沖洗後，再術後進行抗癆治療。
抗結核治療時間比較長，最短的方案半年，根據不同的病情還有一年、兩年等不同的方案選擇，患者出院後去結核病防治所領抗結核藥物是免費的，但是做其它檢查，比如肝腎功能是要收費的。
診斷出來了，方主任謝過楊平，急需手術。
現在在大城市的醫院結核不多見，但是還是有，反而在一些邊遠地區結核患者會多一點，所以大城市醫院對一些結核病的治療反而顯得生疏。
治病這種事情，經驗是否豐富其實取決於醫院的病例資源。
珠三角和長三角手外科醫院林立，手外科極爲發達，隨便一個年輕手外科醫生手術水平秒殺內地醫院醫生，就是因爲工廠多，手外傷多。
瀏陽醫院的燒傷科治療經驗豐富，沾了花炮之鄉的光。
雲南很多醫院治療蘑菇中毒很有一套，還不是因爲那邊的鄉民好野蘑菇這一口。
但是這些醫院經驗豐富，在學術上並沒有多少建樹，僅僅只是經驗的累積，無法做到昇華，只能進行原地重複，學術還是看全國頂級醫院的教授博士們，他們才能把經驗昇華爲學術，最後驅動醫學的進步。
所以方主任對腸結核缺乏豐富的經驗是有情可原的，一年到頭碰不到幾例腸結核，哪裡來的經驗。看到這“珍珠腸”自然心裡沒底，請楊平過來把把關。
既然來都來了，楊平決定在中心手術間溜達一圈，看看各個科室現在能夠開展一些什麼手術。
運動醫學中心的手術間，高主任正在忙碌，現在高主任的技術已經逐漸成熟，主刀的手術全是頂尖級的，而且陸陸續續能夠收到一些國外的運動員做手術，這可不得了，這是走向國際的節奏。
現在高主任正在給一個德甲的球員做手術，據說是奧古斯特的一個朋友推介過來的，老高這路是越走越寬。
“教授！”
高主任很是意外，怎麼突然楊平過來看手術，莫不是奧古斯特那傢伙覺得自己水平差點意思，讓教授過來把把關。
“普外科剛剛有臺手術讓我幫忙看一眼，所以順便過來轉轉，做的什麼手術？”楊平繞過手術檯，站在關節鏡的屏幕前面，觀摩的醫生立刻送來凳子。
''謝謝，不用，我站着看一會就走。”楊平謝絕這位醫生的好意。
高主任立刻介紹說：“歐洲那邊過來的患者，德甲的球員，左膝關節多韌帶重建。”
行呀，運動醫學算起已經豎起，創傷骨科也豎得差不多，其他科室得加油跟進。
高主任等楊平做指導，可是楊平沒有說什麼，甚至沒有提奧古斯特和這個患者，方主任覺得自己判斷有誤，教授還真是判斷有誤，按照教授的脾氣，哪裡會轉彎，會直接說怎麼回事。
“要不要上來臺指導指導？”
高主任邀請楊平過過手癮。
楊平搖搖頭：“你慢慢做，我只看一會，等下出去溜達一圈就回去。”
現在高主任做這種手術的水平可以排到世界前四，這是真正的世界級的水平，老高現在還保持有空就去外科研究所的習慣，沒事去那裡幫幫忙，聽聽課，跟楊平請教一些問題，有時候捲起袖子拿起換藥碗幫忙換藥的事也幹。
楊平正在看關節鏡屏幕上的手術，鏡下的各種定位開孔，高主任非常熟練，已經掌握楊平手術的精髓。
手術間進來一個研究生，神神秘秘的樣子，嘀嘀咕咕幾句後，立刻好幾個年輕醫生圍過去。
好像說的是神經外科正在做的手術，說什麼胃管插進顱內和椎管，楊平以爲自己聽錯，麻醉醫生問傳播消息的研究生：“胃管插到顱內和椎管？怎麼進去的？”
麻醉醫生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奇葩事情，要不是自己職責在身，不能隨意離開手術間，他現在想跑去神經外科的手術間看看究竟是什麼西洋鏡。
研究生理直氣壯地說：“真的，頭部CT片我剛看過，真的是胃管插進顱腔，還彎進了頸椎椎管，也不知道怎麼插的。”
''我們醫院的護士插的？”麻醉醫生追問，中年大叔也有一顆好奇的心。
研究生說：“不知道，我沒問，我去那邊剛站一會，被巡迴護士趕出來。”
“你也不拍個照片來看看。”
麻醉醫生埋怨，沒圖沒真相，這不是撓人嗎。
楊平覺得也是見怪不怪，別說胃管插顱內，就是插進心臟也是有的事情，罕見並不表示沒有。楊平記得，蔡護士長爲了教育護士們嚴格遵守操作規程，其中有一堂課就是——誤入歧途的胃管和尿管，這邊的手術也沒什麼看的，高主任熟得一逼，楊平決定出去神經外科看看。
不聲不響地，楊平已經站在閱片燈屏前，那CT圖片上，醒目的管狀異物從鼻腔進入，穿過顱底的鞍區直接插進顱內，然後打彎穿過大腦、腦幹部位，從枕骨大孔進入頸椎椎管，而且頸椎椎管裡還有大量的密度不均勻的液固混合物，對頸髓造成一定的壓迫。
這CT片子看得讓人汗毛直豎，這可是隨時要命的失誤，胃管經過的腦幹部位，那可是掌管生命的中樞。
出現這種問題，當時插胃管的護士極有可能是毛手毛腳的老手，對自己的插管技術非常自信，連抽取胃液檢驗的步驟也直接省掉。
楊平摸了摸下巴，憑藉這幾張CT片判斷：顱底鞍區局部骨質存在缺如，顱內還有放射狀金屬僞影，腦室擴張，積血/液/氣。
這麼看來顱內的鞍區應該最近做過腫瘤切除手術，所以纔有骨質缺損，不然好好的，怎麼那個地方出現骨質缺損呢，靠一根胃管突破正常的鞍區顱底骨質還是不現實。鞍區的腫瘤很多情況下是經鼻腔-蝶竇入路手術切除腫瘤，這樣可以避免開顱，用相對微創的手術把腫瘤摘掉。
鼻腔頂部與顱腔之間就隔着一塊很薄的顱骨，做手術的時候，這塊顱骨被摘掉，用於開出一個窗口，讓器械從鼻腔，經過這個窗口進入顱內切除鞍區的腫瘤。
可能護士沒注意患者近期的鞍區腫瘤手術病史，依然跟平常一樣插胃管，結果胃管順着這個缺口直接進入顱內，護士仍然按照平時長度往裡面插，一直插到滿意的長度，結果胃管直接進入頸椎椎管。
胃管插入腦內，不是隨便可以進去的，要是鼻腔與顱腔之間的骨質沒有缺損，一根胃管無論如何是進不了顱腔，所以胃管進入顱內的先決條件是顱底骨質缺失，胃管纔有可能趁虛而入。
其實這也不是首次，以前楊平也聽到過，胃管進入顱內的案例，也是有新近的鞍區腫瘤切除病史，但那個案例不是繼續進入頸椎椎管，而是在顱內打個圈圈。
插胃管其中一條相對禁忌症就是：顱底骨折。也就顱底如果存在骨折，插胃管容易導致進入腦內，所以臨牀上每一個操作條文都是血淚的銘記。
插胃管完成後，還需要檢查胃管是不是在胃裡，有幾個方法：用注射器抽吸胃管，如果有胃液或者胃內容物抽出，證明胃管已經進入胃腔，其它地方肯定是抽不出胃液或胃內容物的。
聽診器放在劍突下，用注射器向胃管內注入空氣10-30ml，如果能聽到氣過水聲，表明胃管已進入胃腔。
將胃管末端進入水中，若見多量氣泡自管口溢出，則表明胃管已經誤入氣道，應立即拔出，重新置入。
其中第一條最可靠。
大家都在忙於手術，沒注意到楊平的到來，手術說簡單也不簡單，因爲胃管經過的區域有腦幹，大凡涉及腦幹的手術都不簡單，這個手術除了取出胃管，還要清除頸椎和顱內的液性物質，顱內比較少，頸椎椎管比較多。
神經外科的施主任正在和助手聊天：“怎麼又是附四？附四的錢主任不是被抓了嗎？”
“發現一隻蟑螂，其實已經藏着一鍋蟑螂，錢主任橫行這麼多年你以爲是運氣好。”不知道哪個博士多一嘴。
施主任說道：“這話不能亂說，年輕人對自己話要負責任。”
''又不是在附四，他們難道要跨院處分我？”
“那倒不會。”
原來這個患者是附四過來的，聽說插完胃管後，患者無緣無故出現高位截癱，因爲做過顱內鞍區的腫瘤手術，所以當時醫療組的組長立刻給安排患者複查頭部的CT，看看是不是原來的手術出什麼問題，結果一看，我的乖乖，胃管插進大腦，還彎進頸椎椎管裡，頸椎和顱內還有不明的液固混合密度不均勻物質。
帶組大哥將護士拉過來一問，護士人長得非常漂亮，但是脾氣還挺大，噘着嘴一臉的不高興：“我平時都是這麼插的，從來沒出事，怎麼可能跟胃管有關。”
組長把CT片一掛：“胃管都插進大腦，患者已經癱瘓，你還牛逼哄哄的，哪來的自信。”
護士立刻害怕起來，組長說：“插完胃管當時是不是往裡面打了什麼東西？”
護士猶豫一下，也不敢隱瞞：“我不知道插錯了，以爲在胃裡，往裡面打了營養液。”
帶組大哥雙腿發軟，整個人是懵的：“查完胃管沒回抽檢驗嗎？”
“有回抽，當時有液體，清亮帶有一點淡紅色，我以爲是胃液呢，患者不是吃東西少嘛。”護士回憶當時的場景。
組長全明白，完蛋了，當時抽出的是帶血的腦脊液，這不坑人嗎，這如何收場。
“附四是該整頓一下，市人民醫院不是現在整得好好的，以前也是亂七八糟的，以前整得那個什麼微笑服務笑死我。”施主任順着這個話題聊下去，免得這幫年輕人發牢騷。
第一助手是個副主任醫師，他也是知道當年如雷貫耳的''微笑服務”：“聽說他們專門設立一個檢查組，全是幫不幹正事遊手好閒的傢伙，天天到處暗訪，看到哪個醫生對患者和患者家屬板着臉不面帶微笑，立刻登記扣款，下手挺黑，我有個同學哪會在市人民醫院，聽說五百一次，檢查組的可以拿提成。”
''真幾把腦子進水，我有個碩士同學當時也在那，他的帶教老師剛剛搶救一個肝癌死亡的患者，患者沒搶救過來，帶教老師跟家屬宣佈死亡消息，檢查組不分青紅皁白說他板着臉，偷偷記下扣五百，他去申訴，檢查組的人根本不鳥他，說這麼規定的，我同學拍桌子罵娘。”
''還不光是微笑服務，以前他們還搞一針見血便民活動！”
''什麼是一針見血便民活動？”
“就是護士給患者打針輸液，只能一針成功，如果要第二針，扣打針護士三十元錢，第三針，繼續扣錢，以此累加，還做一個歡迎投訴的牌子擺在病房和輸液室，其他科室稍微好點，兒科的護士叫苦連天，一天不知道被扣多少。”
“走人還不行，難不成就他一家醫院。”
剛開始是附四，然後話題轉移到市人民醫院，楊平揹着身體正在看CT圖片，大家一直沒注意。
楊平正打算撤離的時候，有個年輕醫生看到他：“楊教授！”
這時全部醫生護士都看過來，連主刀的施主任也擡頭，四處搜索楊教授在哪，在三博醫院，一般互稱都是某某主任，某某醫生，或者老某，小某，一般不會叫教授，畢竟是臨牀醫生，所以聽到楊教授這個稱呼，大家知道是誰。
施主任在門口看到楊平：“楊教授，不好意思，剛剛都沒看到你。”
''我在運動醫學這邊看看，順路來看看你們手術。”楊平停住腳步，說幾句話。
施主任說：“一個特殊患者，胃管插進顱腔和頸椎椎管，也是奇了怪。”
“我剛剛看過。”
“護士不知道，往裡面還打一管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