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致於死地
汴河上寒風凜冽。
辛夷那一口老血吐出來,震住了廣陵郡王和曹大人,也令官船上所有人肅然起敬。
若非她舉起巨石,讓行刺的民衆心服口服心生懼意,那一場血腥殺戮下來,不知多少人要命喪黃泉。
是她以血肉之軀平息了一場廝殺干戈。
辛夷知道自己力氣大,但這一具身子年歲卻不大, 究竟當如何運用,又到底能承受多大的重量,她心裡其實也沒個數,一路奔波過來,本就心急如焚有點上火,再拼盡全力舉起巨石大傷元氣, 一時血液逆竄上涌,她是爲了唬人才強忍了許久。
這時看到曹翊帶着禁軍而來, 繃緊那根弦驀然一鬆, 吐血後只覺得眼前有金星飛舞,很快便頭昏目眩,不支倒下,全然不知形勢會如何改變。
官船靠岸。
傅九衢抱了辛夷許久,一路從船上抱到等候的車駕,吩咐隨從。
“快馬通知周道子,我馬上帶人去藥鋪。”
“是!”段隋應聲,躍上馬背,轉瞬便消失在碼頭。
傅九衢看着懷裡的女子,心頭無端涌上一絲澀意。
“如今可知道難受了?”
他冷哼一聲,拂開辛夷額頭的亂髮,“說你力氣大,你便得意忘形。壓艙石也敢舉,當真不知厲害。”
這時的辛夷並不是全然沒有意識,只是耳窩裡彷彿有蟲子在爬, 胸前如壓巨石, 噁心想吐, 沒有精力去聽,昏沉沉忘我。
“有本王在,何須你來逞強?”傅九衢雙眼幽冷,不知是氣還是惱,說着竟有些咬牙切齒,手指重重點在她的額頭上,像是恨不得將她戳醒。
“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懷裡的小娘子身子軟綿綿的,並不像平常那般會罵會嗔,眼皮都沒有開合一下,整個人癱在那裡,任由傅九衢訓斥。
若不是尚有呼吸,如同一具死屍。
傅九衢訓完了,嘆口氣,莫名地心軟。
他摟住小娘子綿軟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緊了緊胳膊,嘆息一般闔上眼。
“你別死。你若死了,我如何交代……”
他沒有說向誰交代,但奇怪而牽強的理由, 讓旁側的孫懷有一種扇醒他的衝動……
“爺。”孫懷輕咳,笑着捏了捏癢癢的手指頭, “小娘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傅九衢冷冷看着他,“你來吐一口血給我看看?”
孫懷:“……”
安慰人的話都聽不出來?
血是說吐就能吐的?
孫懷苦巴巴地訕笑兩聲,然後,驚訝地看到傅九衢低下頭,注視着辛夷,湊近她的耳畔,低低說了一句什麼,再又惡狠狠擡頭。
“你要敢死,閻王殿裡也給你扒出來!”
孫懷:“……”
辛夷什麼都聽不見,在馬車的顛簸裡意識遊離。
煙雨濛濛,汴京城籠罩在雨霧裡,馬車徐徐靠近辛夷藥鋪。
藥鋪的門口,周道子、安娘子、良人、湘靈等人齊齊等候着,安娘子撐着傘,等馬車一停便衝了下去,然後,見孫懷打開簾子,傅九衢抱着辛夷彎腰走下了馬車。
“哎呀是廣陵郡王,他懷裡的人不是辛夷坊的老闆娘嗎?”
“是他是他……阿母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快來看。”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抱進去了,抱進去的。”
“廣陵郡王?”
“那個是藥鋪的老闆娘?老天爺呀!”
馬行街兩側擠滿了圍觀的民衆。
李大嘴踮着腳站在人羣裡,看廣陵郡王抱着辛夷快步邁入藥鋪的門檻,左邊說幾句,右邊說幾句,一臉春風得意地笑。
“我早就說過他倆有私情嘛,你們還不肯相信,說什麼廣陵郡王怎會看中一個開藥鋪的小娘子,哼,現在信了嗎?我李大娘的嘴巴里什麼時候傳出來假話了?”
風言風語傳播的速度,堪比瘟疫。
而此刻的辛夷藥鋪裡面,周道子正在爲辛夷診脈,傅九衢站在病邊,一雙眼如若染血,看得周道子身子發麻,彷彿被人扼住了天靈蓋,好端端一句話,愣是吭哧吭哧好幾下,才說出來。
“小娘子身子嬌弱,雖有神力卻也承受不住壓艙石之重,力竭而乏,氣虛血溢……老夫以爲,恐怕會有,有內腑受損。若非郡王及時餵食護心丸延命,怕是已然心脈破裂,七竅流血而亡……”
傅九衢冷冷盯住他,“能不能治?”
“這……”周道子眉頭擰起,“這是內傷,養勝於療。須得小心將養一些日子,不過……”
“不過什麼?”
“難免損及壽元。”
“你說什麼?”傅九衢眯起眼看他,像一頭嗜血的野獸,極是可怖。
饒是周道子見多識廣,心下也略略受驚,連忙拱手作揖,低下頭去。
“郡王恕罪,老夫醫術淺薄,只得先開方止血,護住心脈,等小娘子醒來,或有他法也未可知……”
他知道傅九衢聽清了自己的話,也不敢再重複第二遍,只能先穩住他。但事實上週道子很清楚,像這種內腑的傷或多或少都會帶來不可逆的虧損,說損其壽元已是保守,指不定還會有別的影響。
傅九衢看着他,一字一頓,“那你還不快去!?”
“是。”
周道子退下去開方抓藥了,傅九衢轉頭,看着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辛夷,面色冷凝。
沉吟片刻,但見他脣邊緩緩掠起一絲笑意。
“去!把衛矛叫來。”
程蒼站在門口,不曾走近,卻感受到廣陵郡王平靜的笑容下熊熊燃燒的憤怒。
“是。屬下這便差人去找衛指揮。”
片刻,程蒼又回來了。
喚一聲郡王,見傅九衢冷冷看來,扶刀的手慢慢收回,朝他抱拳拱手。
“曹大人來了,求見郡王!”
傅九衢慢慢朝他看來,微微一笑:“不見。”
程蒼垂着眼皮,“曹大人好似有急事……”
傅九衢略微點頭,聲音略沉,“就說本王忙着照顧小嫂,有事明日朝會後再說。”
程蒼擡頭,目光流露出一抹驚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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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翊是從碼頭過來的。
他心急如焚,想要得知辛夷的情況,還有一些碼頭搜查的後續想要知會一下傅九衢,不料程蒼通傳以後,得到的卻是廣陵郡王不肯相見的回覆。
曹翊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嘆息一聲。
“張娘子身子可有好轉?”
程蒼看着他,如實回答。
“尚未甦醒。”
曹翊眼波微微一動,低低道:“可要傳太醫……”
程蒼眉頭皺了皺,“不必吧。周老先生已然看過,想來沒有大礙。”
曹翊凝視着他,片刻才緩緩點頭,“那……曹某便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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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矛來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幾分。
傅九衢在辛夷藥鋪的內堂裡,見他落湯雞似的進來,眉頭皺在一起。
“查清楚了麼?”
衛矛抖了抖滴水的袍角,朝傅九衢抱了抱拳。
“回郡王,查清楚了。圍堵官船的香料商人和民衆皆是受了壽州通判呂公柏授意。”
說到此處,衛矛從懷裡取出一把袖箭,慢慢放到傅九衢面前的几上。
“這是從刺客身上搜出來的,袖箭上淬了劇毒,他們原是想借機靠近郡王,乘郡王不備再致於死地,不料張娘子會突然前來通風報信,而那些民衆被張娘子一番說和,又猶豫不決,郡王身邊侍衛環繞,他們並未找到機會……”
傅九衢淡淡一哼,沒有感到意外。
“呂公柏任壽州通判幾年了?”
“回郡王,一年零六個月。”
略略一頓,衛矛的神情有明顯的躊躇。
“壽州呂家一門兩相,人才輩出,素來以家風謙和,孝廉倡道爲人所稱訟,相傳壽州呂氏對族中子弟嚴於管束,家訓家規十分苛刻……呂公柏如此行徑,實在令屬下感到吃驚。”
壽州呂家是望族,在朝中勢力不可小覷,在壽州更是手眼通天。
眼下呂家的三姑娘又要與曹府聯姻,更是如同借了東風。
在這個節骨眼上,呂家竟與香料案有所牽連,難免讓人費解。
但上次蔡祁拿回來的名單上,實實在在寫着壽州通判呂公柏——曹翊的老丈人呂公著的堂弟,這次的汴京刺殺,又恰好坐實了這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