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茶藝
宮人們停了下來。
傅九衢擡擡眼,噙笑。
殿內薰香繚繞,一片寂靜。
辛夷在杏圓的攙扶下走過去,那腳步輕得好像怕踩死青磚上的螞蟻,一直走到張雪亦的牀前,杏圓替她撩開帳簾,她摸索着坐下握住張雪亦的手。
“貴妃……”
溫聲軟語,神情憐惜。
“貴妃你聽到了嗎?官家還是最疼愛你的……你怎麼捨得離開這麼好的官家,獨自一人走了呢?”
衆人:……
說這些有什麼用?
說這些就能把死人說活嗎?
辛夷好像沒有察覺那些目光的凝視,聲音很平靜,很溫柔,“杏圓。伱把貴妃的頭擡起來,再喂貴妃喝下一些溫水吧……”
辛夷吩咐什麼,杏圓就做什麼。
等張貴妃上半身完全被扶起,辛夷這時才低頭將手搭在自己的左腕上,好像在思考什麼似的,小小地點了一下頭。
“是不是血量不足,這才一直不醒?”
她自言自語一般,在衆人看怪物的目光裡,突然咬住下脣,擡高左腕的傷處,用力咬一口,又害怕疼痛似的嘶一聲,眼淚當即便掉了下來。
“那再弄一點吧。”
蒙檸忍無可忍,“你在做什麼?”
辛夷道:“哥哥說我當年生染重疾,幾乎不能活了,是一個巫醫引藥入血,救活了我……我就想,那我的血既然融有巫藥,說不定可以救貴妃一命?”
蒙檸:“你瘋了?”
辛夷淺淺彎起脣角,溫溫柔柔的模樣,“巫醫在我們大理很是常見,並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可怕。你們只當我的血是一味藥引便是……即便沒有效用,對貴妃的身子也沒有損壞……”
衆人如聽天書,表情變了又變。
但俗話說“死馬當成活馬醫”,只要趙禎不阻止,旁人也不敢多說什麼。
辛夷聲音未落,已經把她左腕的傷處湊到了張貴妃的脣角,好像害怕疼痛似的,她眉頭蹙得極緊,分明就是一個緊張害怕又大義凜然的堅強女子。
以血救人,他們竟然還誤會她?
趙禎心裡波瀾起伏。
從始至終,辛夷都很認真。
鮮血一滴滴從張貴妃的脣角浸潤進去,而辛夷的另一隻手,看似在爲張雪亦擦拭嘴角,其實卻是偷偷將藥摁入她的嘴裡。
因爲她背對着衆人的視線,又是傅九衢看中的女子,趙禎不便離她太近,其他人更是離得遠,這瞞天過海的小動作沒有一個人看到。
時間一點點過去。
清風繞樑,衆人的神情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直到張雪亦突然睜開朦朧的雙眼,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慢慢將臉轉向殿中的蒙檸,神色狠戾地嘶吼。
“賤人,原來是你害我……”
冷不丁聽到張雪亦的聲音,趙禎來不及多想,袍角一掀便大步坐到牀邊。
“雪亦!你醒了……”
一聲低呼,不可謂不深情。
辛夷默默退開兩步,準備看宮鬥戲。
果然,醒過來的張雪亦如同開啓了戰鬥副本,本就矯情的性子發作到了極點,她撲入趙禎懷裡,淚珠子不要錢似的,撲簌簌地往下掉。
“六郎,六郎啊,妾身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嚶嚶嚀嚀、慘慘慼戚……
大殿裡鴉雀無聲。
除了張雪亦,沒有人聽過哪個后妃叫官家“六郎”,人們早就已經忘了,趙禎排行第六,確實是家中六郎。
原本張雪亦也只敢在二人私下相處的時候纔會這樣親暱地喚他。如今死而逃生,她又是病人,矯情得正是時候,叫趙禎好一番心疼憐愛……
同時,也讓張雪亦在趙禎心裡的地位同別人徹底地割裂開來。
有人怕,有人驚,有人喜。
殿裡衆人神色各異。
周憶柳將雙手交疊在身前,手指不知不覺地捏緊,骨節都隱隱泛白。
曹玉觴卻是眉波不動,微笑不變,不論是神態還是動作都沒有半分變形,甚至還能心平靜氣地吩咐太醫和宮中無關的人退到殿外,不讓皇家的醜事落入別人的耳朵裡。
這麼一看,辛夷覺得選曹氏爲後的人一定是有大格局和長遠目光的高人。
畢竟不是誰都能把皇后當成一個職業,而不僅僅是帝王之妻來看待。
曹皇后做到了,並且能夠很好地將自己摘出角色,不帶情感地冷眼旁觀,隨時隨地爲皇帝擦屁丨股,做好分內之事……
衆人魚貫退出內殿。
看着傅九衢離開,周憶柳眼神微動,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扶住椅背起身,就要跟着出去,卻被曹皇后叫住。
“周娘子,你留下。”
周憶柳眼裡的慌亂一閃而過,隨即欠身,“是。”
~
“六郎,是這個賤婢要害我……害我性命。”
張雪亦也沒有隻顧着哭,期期艾艾地揪着趙官家的衣袖,指着跪在牀前那個面色發白的宮女蒙檸。
“妾身待她不薄……沒有想到……她竟同別人合起夥來欺騙妾身……還想取妾身的性命啊……官家,你要爲妾身做主啊……”
蒙檸嚇得六神無主,不停地磕頭。
“婢子冤枉,婢子冤枉啊,官家……貴妃定然是聽信了奸人的讒言…或是中了那個,那個巫蠱,這纔會胡言亂語……”
“你才胡言亂語!”張雪亦咬牙切齒,一雙通紅的眼睛瞪得像兔子似的,恨不得咬死她。
“我昏迷時親耳聽見你和別人說話……說要把什麼蟲子放到本宮的衣籠裡……”
蒙檸神色一白,“沒有,婢子沒有。”
“你們是不是以爲本宮死了,纔敢這麼肆無忌憚?可惜,本宮命不該絕……活着回來就是要揪出你這個惡婢的……咳,咳咳……”
張雪亦說得激動,整個人咳嗽不止。
“官家……你要爲妾身報仇……妾身是爲人所害的呀……”
“除了這個惡婢,還有何人?”趙禎安撫着張雪亦,神色冷厲地瞥一眼瑟縮不已的蒙檸。
“妾身不知……”張雪亦無力地搖了搖頭,靠在趙禎的身上,淚水又決堤般滴落下來,“這惡婢是妾身宮中之人,妾身熟悉她的聲音……即使半睡半醒仍是認得出她,另一個人靠在窗外說話,卻不是妾身宮中的人……”
“阿依瑪。”趙禎不管蒙檸哭哭啼啼地否認,轉過頭來問辛夷。
“你來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辛夷訝然地愣了愣,好像奇怪官家爲什麼要問她似的,遲疑片刻,才笑眯眯地迴應。
“夜裡我陪着貴妃說了一會兒話,貴妃突然說心裡憋悶,喘不過氣來,我便叫來蒙檸姑娘,讓他去傳太醫。太醫來了,就沒我什麼事了,我就在邊上坐着……”
趙禎沉眉:“接着說。”
辛夷:“接着,接着皇后也來了,大家都說貴妃救不活了……”
趙禎:“那你去了何處?”
辛夷:“我去了後院。”
趙禎看一眼她的手腕,仍有懷疑,“你去後院做什麼?”
“祭巫招魂呀。”辛夷擡起割破的手腕,說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巫醫的法子看着嚇人,要用祭者之血才能表示誠心……我怕引來慌亂,只能去後院僻靜處,不讓人看到我。”
說到這裡,辛夷突地輕笑。
“不過,我倒是不小心聽到蒙檸姑娘和一個宮人在鬼鬼祟祟的說話。我的丫頭說,那個人還給了蒙檸一個竹筒,指使她放在貴妃的衣籠裡。”
趙禎沉下臉,“你看見了爲何不出聲?”
辛夷歪了歪臉,一頭霧水地道:“我以爲她們同我一樣,也是在想法子爲貴妃治病呀……”
接着,她一副做了錯事的模樣,低頭懊惱地嘆氣。
“我要是早知道他們要禍害貴妃,便是拼着性命不要,我也上去同他們理論一番,怎麼可以用蟲子害人呢……”
一個呢字被她拖得老長,無辜又委屈。
可以說,二穿後的辛夷不僅當瞎子當得如魚得水,還把周憶柳的茶藝給學了個十足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