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不情之請

長公主知道她至今沒有得到位分,又被皇帝禁足,一個人懷着身子難免會哀涼,不由就生出幾分同情。

“人這輩子,難免會有身不由己。你走到這一步,也不必再胡思亂想,養好身子,誕下皇嗣要緊。”

“多謝殿下關心,只是……”周憶柳悽聲一笑,目光若有似無地瞥過一念和二念,“官家眼裡除了貴妃,那是誰人都容不下的,即使有了皇嗣,又能如何呢?”

她語氣悲哀沮喪,帶着濃濃的鬱氣,仿似隨時都會活不下去似的……

長公主一向心軟仁慈,聞言,心裡頭那點對周憶柳的不滿,也都散了個七七八八。

“快別說傻話了,官家最重皇嗣,你若誕下皇子,那這闔宮之中,再無人能比得了你去……”

周憶柳苦笑搖頭,垂眼不語。

恰在這時,宮人來報說石公公求見。

長公主慢慢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快請。”

石全彬進來,看到長公主,又是行禮又是作揖,那張臉笑得像花兒一樣,嘴都合不攏,極盡討好之意。

長公主皺眉,“貴妃大喪期間,石公公笑得如此開懷,也不怕官家責備?”

石全彬愣了愣,臉上的表情登時一收,苦哈哈地朝長公主行禮,求情。

“長公主殿下就饒了小的吧,小的哪裡敢對貴妃不敬。”

長公主道:“你不敢,我看你膽子大得很呢,如今本宮要見官家,都得要你點頭了?”

石全彬的表情更是可憐了,“殿下恕罪,這事跟小的無關啊。官家爲寄哀思,獨守皇儀殿,不論兩府重臣還是皇室宗親,都不肯見。”

不是不肯見,是不想聽別人規勸。

趙玉卿哪裡能不瞭解自家哥哥是怎麼回事?

“石公公不用管這個,只須前去爲我通傳就是了。”

石全彬無不點頭稱是,在他退下時,周憶柳突然一笑,“石公公,勞煩多稟一句,小皇子也想見一見官家呢。”

石全彬瞥一眼周憶柳的肚子,嘴上笑盈盈地應了,心裡卻是冷哼一聲,覺得這娘子真是有點不知天高地厚。

在這個宮裡頭,懷過身子的娘子,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哪個敢說是皇子?就連張貴妃,獨得聖寵,三年生三胎,不也一個沒有保住?

·

石全彬是個有眼力勁兒的人,最會見風使舵,長公主他得罪不起,那位懷着身孕的周娘子,他也得給幾分臉面。因此,他去到皇儀殿,委婉地稟報了趙禎。

原以爲趙禎會像打發那些王公大臣一樣,一概不見,沒想到,這回官家沉眉思忖片刻,卻是鬆動了。

“那我去翔鸞閣走走。”

·

周憶柳被禁足這麼久,一直閉門思過,已經許久不曾得見趙官家,冷不丁聽到官家駕到,她臉色一變,猛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卻因起得太快,身子晃了晃,差點栽倒。…

“秀音。”長公主焦急地出聲,“還不快扶好你家主子。”

“沒事,沒事,我是太高興了。”周憶柳眼角含淚,臉上卻是掛滿了笑,手絞着帕子,三步並兩步地迎到門口。

趙玉卿看她這模樣,又是一聲嘆息。

“你們姨母,可憐人。”

一念就坐在不遠,聽見了,紋絲不動。

趙禎大步進門,看到周憶柳大着肚子卻蒼白無辜的小臉,猶豫了一下,伸手扶住她。

“這陣子沒來瞧你,怎的倒是瘦了?”

周憶柳微微淺笑,“我聽人說,有些人懷了身子,就是不長肉的。官家不用爲我掛心。”

她輕描淡寫地將禁足的苦處揭過,就好像從來沒有怪過趙禎的薄情一般。

處處是可憐,又處處是委曲求全。

趙禎不由就想起那日她在會寧殿質問自己的那些話,尤其再看一眼端正行禮的一念和二念,他因爲張雪亦的死而生出的責怪,短暫的浮起,又很快消失了。

“朕罰你,是你有錯在先,但朕可沒有允許你苛待自己。”他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周憶柳那個高高隆起的、被他寄予了厚望的肚皮上。

“你不爲自己想,也當爲朕和皇嗣着想。”

周憶柳眼圈一紅,“是,是妾身的錯。”

長公主看着這二人,突然覺得有點說不出來的心累。

她清咳一聲,接過話來。

“聽聞官家因貴妃之死沉浸於哀,肝腸寸斷,我和周娘子也是憂心不已……”

這樣的開場白,趙禎一聽就知道他們要說什麼,連忙擡手打斷,撩袍坐下。

“你們不用再說什麼了,朕心意已決。”

長公主看着固執的哥哥,雙眼發紅,一聲嘆息,“官家久居宮中,是不知外間風言風語傳得有多麼難聽。民心可畏呀,官家若以皇后之儀厚葬貴妃,壞了禮數,以後民間有樣學樣,那可如何是好?”

趙禎眯起眼看來,目光冷颼颼的。

“朕貴爲天子,爲何事事皆要聽人擺佈?朕只想順着心意做一件事,就這麼難嗎?”

“官家。”長公主語重心長地勸道:“官家一意孤行,將皇后置於何處?又將祖宗置於何處?”

趙禎面色冷漠:“祖宗面前我自會告罪,至於皇后……”

他突然想到曹玉觴那張臉。

當他滿懷忐忑地說起自己與張雪亦的情分,想要用後禮葬她的種種考慮時,曹玉觴只是輕輕嗯了一聲,面不改色地回他。

“一切依官家心意便好。皇后儀仗都讓她用了,不在乎再多一個皇后喪禮。”

趙禎又何嘗不知此舉僭越,有違禮數?

但他就是想這麼幹。

這些年來,一顆心難得再有少年時的青澀氣盛,衝動熱血。說來,他一意孤行不顧滿朝文武的勸阻,不顧天下人的目光,有對張雪亦的情深意重,還有的是……當年劉太后垂簾聽政時那個孤獨無助的少年皇帝爲自己做的一次奮起反抗。…

他是天子。

他是天下之主。

憑什麼不能依從自己的心意厚葬最愛的女子?

趙禎其實沒有想到,除了那些趨炎附勢看他臉色的小人,唯一一個沒有阻止他的人,居然是曹玉觴。

在那麼一個瞬間,趙禎其實有些感動,又有些愧疚。

這些年,他對曹玉觴的冷落、不滿,因爲抗拒被指婚的逆反心而對她生出的厭煩,在那一刻顯得如此可笑……

趙禎不得不承認,張雪亦周憶柳在某種程度上,永遠比不得曹玉觴,只有曹玉觴才擔得起大宋皇后這四個字呀。

“官家?”

長公主狐疑的聲音,拉回了趙禎的神思。

“皇后的怒火,曹家人的詰問,要如何平息?”

趙禎垂下眸子,“皇后沒有異議。更沒有怒火。”

趙玉卿有些疑惑,而周憶柳分明從趙禎臉上看出一抹異樣的光芒,在他提到曹玉觴的時候。

周憶柳內心泛冷。

總不能死了一個張雪亦,前面還橫着一個曹玉觴吧?那個無子無寵的皇后,在周憶柳眼裡的份分量一直不如張雪亦,如今她才發現,也許不是這麼回事……

“一念,二念。”

周憶柳趕緊插開話來,不讓趙官家沉溺在他自己的情緒中,

“你們不是最喜歡乾爹嗎?這麼久不見,你們就沒有什麼跟乾爹說的嗎?”

二念搖搖頭。

周憶柳又道:“那你們快和乾爹說說,你們的功課學得如何了?”

二念擡頭求助地看着他的大哥。

一念雙眉皺起,突然朝趙禎撲嗵一聲磕下。

“乾爹,孩兒有個不情之請。”

趙禎沒有孩子,對這兩個孩子的身世雖然仍然存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懷疑和介懷,但看着兩個孩子長得這樣康健,仍是打心眼裡喜歡他們。

他微微一怔,難得柔和了表情,讓孩子起身。

“要什麼你但說無妨……”

一念垂眸,拱起小手,正色道:“孩兒想要母親留給我的小金娃娃。當初,我辛夷娘南下,我原是將小金娃娃掛在她的脖子上的,不料被壞人奪了去,至今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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