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京裡的人就發現,開國侯府的少夫人和廣陵郡王的小媳婦兒好上了,成日裡廝混在一起。
鑑於曹漪蘭以前的名聲,提到她就有人“嘖嘖”,甚至有小報專門調侃了這件事情。
趙玉卿原本打定了主意不管兒媳婦的私事,得知此事,還是免不了提點幾句,辛夷皆是含笑應付過去。
以前她不知道,和曹漪蘭廝混這麼愉快。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自打接管了府裡的事情,辛夷才發現家務事不簡單。
以前在辛夷藥坊裡,人雖然也不少,但比起長公主府還是小巫見大巫,而且藥坊對夥計的管束不多,除了治療煎藥的流程較爲嚴格,在生活上,辛夷不愛給人立規矩,大家都很自在。
長公主府有一個惹不起的長公主婆婆,還有那麼多的下人、有那麼多的財產,人一多,錢一多,事情就容易亂套,以前的管家又是長公主安排的人,資格越老,越難信服新主子。
曹漪蘭一來,簡直幫了她的大忙。
世家勳貴的千金,從小受管家主母的教育,樣樣事情都有手段。幾日下來,辛夷便學到點門道,慢慢將事情理順了。
當然,曹漪蘭的妙處不止如此。
這位從小招貓逗狗的少夫人,開封府土生土長,哪裡有好吃的,哪裡有好耍的,她門兒精。
也不知是誰需要散心,一得了空,兩個女子便相約出行,郊外踏青、節令宴會、樓臺戲曲、奏樂賞舞、即興詩詞,曲水流觴,樣樣玩上一遍……
曹漪蘭甚至帶她去看過一場“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小倌……
以前傅九衢是不會對她說這些事情的,她接觸的人羣大多也不懂達官貴人們的耍子,而《汴京賦》就更不用提了,不可描述的東西自然不會出現在策劃的案頭……
這一次,辛夷才真正的大開眼界,發現北宋的娛樂文化豐富得令人咂舌,士大夫羣體的享樂主義和沉迷酒色儼然已是病入膏肓。
怪不得北宋會亡。
辛夷面前擺放着精緻的果點,正在看曹漪蘭點茶。
以前她喝茶一般燒水泡開,雖也見過別人點茶,卻覺得麻煩,不願意去學,沒有想到曹大姑娘點茶的模樣,如此賞心悅目。
“我要是男子就好了。”
聽她突生感慨,曹漪蘭擡眉。
“做男子有什麼好?”
辛夷調侃,“可以娶你爲妻。”
曹漪蘭怔了怔,瞪她一眼。
“不要拿我玩笑。我不是廣陵郡王,纔不吃你這一套。”
嘴上說不吃這一套,聲音卻是嬌軟不少,分明又是辛夷認識的那個音色嗲嗲的曹漪蘭了。
辛夷忍不住笑。
曹漪蘭神色嚴肅,表情卻是自信不少。
她從小頑劣不愛受管教,從孃家長輩到婆家親眷,無不充斥着對她的不滿意。在這個時代,曹漪蘭無疑是叛逆不羈的女子,但在辛夷看來,她的作派可就太有舊式封建的味兒了。
辛夷的讚歎是真心的,對曹漪蘭來說,卻很少得到。
兩個人一拍即合。
辛夷吃茶,曹漪蘭點茶,乾果糕點瓜子擺在桌上,很是愜意。
“如此端莊賢惠的小媳婦兒,真是便宜小侯爺了。我要有你一半能幹,夫君只怕要樂開花了。”
曹漪蘭噗嗤一笑。
“九哥要的可不是賢妻良母。”
辛夷笑問:“那他要什麼?”
曹漪蘭想了想,笑道:“他要的是你呀。”
兩個人互相調侃,辛夷發現在短短兩年的婚姻生活後,曹漪蘭對傅九衢的愛慕是真的放下了,說起他來偶爾會唏噓不已,那也只是對當年少女心事的回味,無關男女情愛。
笑鬧間,曹漪蘭沉鬱的心情好了許多,比那日在辛夷藥坊,更是開朗。
她瞥一眼辛夷,突然神神秘秘地坐到她的身邊。
“沉玉瓦子最近出了個新的諸宮調,說唱的小生很是俊俏,你可要去看看?”
諸宮調是一種說唱伎藝,由多種宮調、多曲聯成一套宏大的套曲,表演時講唱結合,情節複雜,篇幅較長,像是一個長篇故事。
前陣子辛夷去聽過一個志怪諸宮調,覺得很有意思。就像看電影一樣,戲裡的演員要是俊俏好看,就會受到無數人追捧,有如後世的明星藝人。
辛夷想了想:“去。”
曹漪蘭道:“那等下我們同去。”
二人在藥坊裡用了些點心,辛夷和安娘子交代一番,便和曹漪蘭同乘一輛馬車,朝沉玉瓦子而去。
良玉瓦子沒有錦莊瓦子那麼大,那麼華麗,位置也稍爲偏僻,但裡面也有十幾個勾欄之多,生意也毫不遜色,而且,錦莊瓦子以姑娘好看、伎藝精湛見長,沉玉瓦舍卻因清秀俊俏的小倌在士大夫中間廣爲流傳。
馬車在瓦子外面的街邊停下。
曹漪蘭和辛夷說笑着進去。
這個時代的人去勾欄瓦舍看戲聽曲賞雜技,就像後世的人吃飯唱歌看電影一樣常見,雖然少有女客,卻不是沒有,因此,她們帶着丫頭進去,頭戴帷帽,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夫人,並沒有引來注意。
曹漪蘭讓丫頭佩兒去打聽一下,就找到了表演諸宮調的那個勾欄。
勾欄門口掛着招子,寫着當日的諸宮調和說唱藝人的名字。
“青玉公子的《洞仙歌》真是一絕,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難不成你是聽唱來的?不是因爲青玉公子長得俊俏?頗有幾分廣陵郡王的風采?”
“青玉公子一個教坊司的藝人,怎可和廣陵郡王相比?快莫說這些話,皇城司的察子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裡躲着要你的命呢?”
那人抹了抹脖子。
另一人當即抿住嘴巴,緊張地四下打望。
曹漪蘭朝辛夷看了一下,低低地笑:“你可聽見了?任是再俊的男子,也越不過九哥那道坎去?”
辛夷笑了笑,沒有搭話。
勾欄的腰棚裡早已坐滿了人,竊竊私語着,看那模樣都是衝着青玉公子而來,其中不乏女眷。
果然是當紅名角。
“走吧,我們上神樓。”
曹漪蘭挽住辛夷的胳膊,慢步輕搖往裡走。
神樓便是包間,和腰棚相比,相當於貴賓席和普通觀衆席的區別。
踩着木梯往上走,辛夷一直留意着腰棚裡的動靜。
冷不丁聽到曹漪蘭呀了一聲。
“小叔,你也來了……”
辛夷略微一怔,回頭便看到曹翊。
一襲柔藍對襟袍衫,大袖輕盈,長髮束皓白玉冠,襯得男子眉目柔和,溫潤得像一塊碧玉。
曹翊不滿地掃一眼曹漪蘭,朝辛夷行禮,“郡王妃。”
辛夷頷首還禮,“曹大人。”
曹翊讓到一側,做了個“請”的手勢,曹漪蘭拉着辛夷便要過去,曹翊卻突地朝她們開口。
“去朱雀席吧,那頭坐滿了。”
神樓上的青龍、白虎、朱雀、神武分屬不同的四個方位,尤以青龍爲尊,正對戲臺的方向,方便貴客觀賞。
曹翊讓他們不要去那邊的原因,簡單來說,就是有更尊貴的客人包了場子。
曹漪蘭看向曹翊,嘟起嘴巴,“哦。小叔在這裡,都得不到一個好座嗎?”
這時的曹漪蘭倒是有幾分做姑娘時的嬌縱。
原因無他,百戲雜技由教坊管理,而教坊又歸屬殿前司,有固定餉糈,吃的是皇糧,對直屬的殿前司上官自然會更爲敬重。
因此,曹漪蘭理所當然覺得小叔可以爲她搞到青龍席的位置。
曹翊沉吟一下,莫名瞄了辛夷一眼。
“重樓和子晉在那邊。”
曹漪蘭自己也是來聽戲的,可一聽蔡祁在這裡,便條件反射地覺得他是來花天酒地的,當即變了臉色。
要不是傅九衢也在一起,她大抵會馬上衝過去,跟他撕打起來。
辛夷倒是平靜,“那我們去朱雀。”
曹漪蘭尚有些憤憤,曹翊已然拱起雙手。
“你們先過去,我讓人端些茶水果點過來。”
辛夷想拒絕,但曹漪蘭花自己小叔的銀子理所當然,當即應下,還點了沉玉瓦子裡最貴的果品,這才滿意地拉着辛夷去朱雀入座。
曹翊看着辛夷的背影,在樓道上站了許久,默默嘆息一聲,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