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滿目盈盈慢頷首,俏容玉面楊柳腰

朱雀席沒有正對戲臺的青龍席尊貴,但裡面雲羅紗帳、錦團軟椅,鎏金香爐,仍是極好的觀戲所在,貴不可攀。

貴人坐在樓上隔間,可以舒適地觀戲,腰棚裡的客人,卻看不到神樓上的貴人。

孫喻之坐在腰棚裡靠戲臺的位置,正和幾個友人敘話,等着青玉公子出場,聽說神樓上有人相邀,十分意外。

三個書生在小廝的帶領下上樓,在朱雀席外便看到曹翊。

孫喻之認識他,愣了愣,上前行禮,“原來是曹大人,不知找在下有何貴幹?”

曹翊面不改色地回禮,溫聲道:“我有兩位女眷在朱雀間觀席,得聞孫公子飽有才學,說唱亦精,特地請幾位公子上神樓參講指教……”

孫喻之連聲說不敢。

要說才學卓絕,精通音律,這京中誰人不知國舅爺堪稱一品?

曹翊溫和帶笑,親自上前打簾子。

“有勞了。請——”

本朝看重讀書人,讀書人走到哪裡都最受人尊重,曹翊親自爲他們撩簾,說來沒有什麼不妥,但孫喻之心裡卻是怦怦直跳,覺得事情不同尋常。

他和同行的兩個學子謙讓一番,陸續進入朱雀間。

這個席面很大,他們進來並不擁擠。

榆木茶櫃上的小青瓷罐、茶碾茶匙茶甌擺放整齊,薰香爐裡是東閣雲頭香富貴清麗的氣息,讓人聞之陶醉……

一面魚戲蓮葉的鏤空曲面屏風將席位隔成兩端,兩位夫人的纖影映在一片薰香裡,隱隱約約。

幾位書生不好多看,在屏風另一側坐下,共同賞戲。

此時正值《洞仙歌》大戲開始,一羣伎藝人陸續登臺,腰棚裡喝采陣陣。

曹翊往青龍席望一眼,平靜地道:“我就在外間,有事讓人來叫我。”

他沒有稱呼,但曹漪蘭默認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回頭朝小叔做了一個謝禮。

辛夷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望着戲臺的方向,平靜淡然,就像沒有聽到他一般。

曹翊見狀,心下微痛。

兩人的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她想必早已淡忘,可那份刻骨的相思卻糾纏得他寢食難安,午夜夢迴,想到藥坊裡的種種,想到她的音容笑貌,時常後悔……

要是再咬牙堅持一下,是不是就將她娶進門了?

又怎會有後來的諸多蹉跎?

“小叔?”曹漪蘭發現曹翊沒有離開,詫異地回頭,見他看着辛夷出神,似乎這才意識到什麼似的。

“要不你坐下一同賞戲?”

曹翊那雙腳怎麼都挪不開,張開嘴就要同意,卻聽到樓下一陣喧囂。

“青玉公子……”

“青玉公子來了。快看!”

一陣陣吸氣聲傳來,可見那青玉公子容貌是何等的英俊過人。

滿場的目光都被青玉公子吸引過去。

曹翊就勢往前,坐在辛夷的一側,順着她的目光望戲臺,面色略略一變……

然後,他詫異的視線轉過來,凝視辛夷。

方纔辛夷已經取下帷帽,沒有了輕紗的遮掩,她錦衣冠蓋、輕靠軟椅,滿目盈盈慢頷首,俏容玉面楊柳腰,說傾國傾城太過,說美得讓他肝腸寸斷卻是恰恰好。

戲臺上光線明亮,那青玉公子面容清晰,且不說他說唱如何,只說他那張臉……

辛夷這才明白之前聽到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青玉公子有廣陵郡王的風采”指的不單單是風采……

仔細看二人眉眼五官,竟有幾分相似。

辛夷下意識望向青龍席上的傅九衢。

他眼簾微垂,一身衣冠華美整齊,俊眉星眸裡是持重與冷漠,與青玉公子這種遊走風塵的伎藝人,氣質儼然不同。

“這也太相似了……”

曹漪蘭拖住辛夷的手,大眼睛裡難掩驚訝。

“前頭我聽人說青玉公子極像九哥,我還不以爲意。瓦舍勾欄裡出了新的雜戲,爲捧伎藝人,什麼話都說得出來,當不得真,不曾想……”

她回頭,看看辛夷,又看看曹翊。

“是真的很像呢。你們看,像不像啊?”

曹翊神情凝重地看了辛夷一眼,“有三五分相似罷了,算不得什麼。”

辛夷沒有說話,屏風那頭的孫喻之卻開了口。

“郡王矜貴端方,青玉公子雅緻溫潤,都是出挑的人。但論風采姿容,仍是郡王要勝一籌。”

曹翊沒有說話。

好像無人記得國舅爺也是樣貌出衆名滿開封的大才子。

辛夷低低笑了一聲。

“多謝孫公子誇讚我夫君。”

孫喻之一驚,好像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朝屏風一拜。

“原來是郡王妃在此,喻之失敬。”

辛夷笑道:“孫公子客氣,冒昧請公子前來講戲,已是打擾,怎敢受公子的大禮?”

孫喻之擡頭望着屏風,眉頭輕輕皺起,又客套兩句,這才坐下。

“郡王妃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地方,大可發問。”

這樣長篇幅的諸宮調,說唱音律和故事性都有,對一些常年居於後宅的婦人而言,稍顯晦澀難懂,讀書人卻是精於此道,講戲再好不過。

辛夷謝過,稍頓一下,喚了杏圓過來。

“把屏風撤下吧。有曹大人在此,不必如此拘禮,說話也方便一些。”

曹翊眼波微動,但沒有多話,而曹漪蘭卻是滿臉笑意,比辛夷還活躍幾分,屏風剛一撤下,便側過頭去,與坐在旁邊的幾個公子交流起了看戲心得。

青龍席的蔡祁頻頻望來,目光極爲不悅。

曹漪蘭卻快活得很。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那隻存在於民間。她是曹家大姑娘,夫君可以帶着妓子聽戲,難道她就不能找來飽學有才的書生講戲麼?

就蔡祁那個紈絝子,想必沒有這幾位公子讀書多,聽戲也說不出什麼門道來,只怕此時已是嫉妒得狠了……

曹漪蘭笑顏如花,手捧小腹,眉眼都彎了起來。

她愈發覺得還是這個九嫂厲害,怪不得九哥被她吃得死死的……

對付這些風流男人,就得無視他們的存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們也嚐嚐這滋味兒。

辛夷並不怎麼說話。

曹翊也靜坐在她的身側。

對面的傅九衢什麼反應,無人理會。

這時,《洞仙歌》裡突然說到一個書生上京趕考,在大王廟裡見到女鬼,恰是前世孽緣,然後冤冤相報的情節……

辛夷冷不丁轉過頭去,問孫喻之。

“得聞前幾日榆林巷也鬧過鬼,不知孫公子可知情?”

孫喻之眼神微閃,視線從辛夷的臉上掠過,從容一笑。

“那兩日我在書院,不曾休沐回家,只是聽表叔說過一嘴,隔壁鞍馬店的掌櫃娘子半夜起身,招了邪,那掌櫃娘子嚇壞了,還請了方士前來作法……”

頓了頓,他溫聲寬慰,“鬼神之事大多以訛傳訛,郡王妃無須當真。”

辛夷微笑着說:“我素來膽小,聽些妄言便來相問,讓孫公子笑話了。”

孫喻之抱了抱拳,客套兩句,目光從她臉上收回來,端正而坐,卻壓不住心下的胡思亂想。

怪不得郡王會突然娶妻,原來郡王妃長得和以前的張小娘子如此相似……

··

青龍間爐子上的水沸騰起來,那氣嘯的聲音讓蔡祁強壓的煩躁再次浮上心來。

“重樓,我去去就來。”

他沒有說去幹什麼,但傅九衢看他的表情已然明白。

“戲纔剛開始,你便坐不住了?”

他眼神銳利,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生生阻止了蔡祁的腳步。

“唉。”蔡祁幽幽一嘆,坐回來,“晦氣。”

郭韶月媚眼如絲地撩他一眼,眼圈泛紅,“小侯爺許久不來樊樓,妾身早已熬不住相思,今日過來看到您在這裡,便厚着臉皮上來說話,實不知少夫人會來……”

蔡祁不敢看她,擺了擺手。

“沒你什麼事,她就是這一副狗德性。”

對郭韶月,蔡祁其實也是心虛的,當初答應要照顧人家,後來卻不聞不問,不再踏足樊樓,說來也是薄倖。

蔡祁當然不缺爲郭韶月贖身那幾個銀子,憑兩人少年時的情分,這麼做本也應當,可後來曹漪蘭摻和進來,他便不敢這麼做了。

韶月娘子賺的錢,其實自己也足夠贖身,她要的是一個讓她託付終身的男人,蔡祁自認承受不起,哪怕郭韶月只求做一個妾室,他也沒有那個狗膽。

曹漪蘭會閹了他。

尤其眼下曹漪蘭懷上他的骨肉,小性得很,今日惹惱了她,還不知要怎麼跟他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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