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枕入鴛被,滴滴答答的雨聲。
溫度剛剛好,辛夷睡得很沉。
夢裡一片兵荒馬亂,馬嘶齊鳴,一排排披甲執銳的禁軍將長公主府團團包圍,傅九衢雙手推開大門,飄飛的衣袍上豔紅的鮮血,將他的臉襯得蒼白俊美,卻有一種死氣的詭異……
“九哥……”
“不!不要……”
辛夷想喊住他不要出去,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掙扎也是徒勞,整個人在荒誕的夢裡沉浮無力……
“十一,怎麼了?”溫熱的手撫上她的臉。
辛夷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猛然驚醒過來,發現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
她愕然,捋頭髮,“我做噩夢了。”
傅九衢輕輕地扶住她的肩膀躺下,讓她睡得舒服一些。
“夢到什麼?”
“夢到……”
辛夷話未說完,外面傳來腳步聲,來人似乎刻意壓低了聲音,走得小心翼翼,在門外和侍衛說了兩句什麼。
很快,傳來低低的叩門聲。
“爺……”
是孫懷的聲音,接着便聽到程蒼道:“郡王,有事稟報。”
窗外有一抹火光亮起。
辛夷推了推傅九衢的胸膛,“快去吧。”
這些侍從跟隨傅九衢多年,對他的脾氣十分了解,如果不是緊要的事情,不會半夜來敲門。
傅九衢坐起來,將涼被往她身上蓋好。
“你先睡。”
辛夷道:“醒了就睡不着,我等你回來。”
傅九衢又往外看一眼,眼梢揚出一抹笑意。
“磨人精。”
辛夷打個哈欠,坐起來倚在牀邊,拿起昨夜睡前看的書卷,將被子搭在腰上。傅九衢在房裡並不要人伺候,辛夷也不像別的女子那般殷勤地伺候夫婿,只是低垂着頭看自己的書。
傅九衢穿好衣服,俯身在她臉頰微微貼了貼,這才大步離去。
辛夷以爲說句話的事,用不了多久,不料,傅九衢到天快亮的時候纔回來。
那時辛夷早已睡下。
傅九衢沒有吵醒她,在她身邊躺了會兒,見她睜開眼睛,便溫和地笑。
“醒了?”
辛夷蠶蛹似的滾過去,抱住他,鼻音濃重。
“回來怎麼不叫我?”
傅九衢:“見你睡得正香,不忍打擾。”
辛夷笑眯眯地瞟他一眼,“出什麼事了嗎?”
傅九衢笑容斂起,表情有幾分凝重。
“官家沒有通知皇城司,下令讓內宮禁衛去破廟裡抓的人。”
“家醜不外揚,符合官家的性子。”辛夷想一下又問:“你們審問穩婆的時候,沒有暴露過身份吧?”
傅九衢搖搖頭。
辛夷問:“那你憂心什麼?”
傅九衢道:“半夜裡,宮中禁衛前往破廟抓人,同時也去了春煦巷……張巡不在府上。想來宮裡是有張巡的眼線,他得了風聲。”
辛夷微微吃驚,“張巡逃了?”
“他沒有逃。”傅九衢長睫微微顫動,面色幽涼,“滿城遍尋不見,四更天突然出現在宣德門外負荊請罪,跪求面聖。”
這個舉動很是怪異。
辛夷問:“官家那邊……”
“讓李公公出來帶他進去了,一夜未出。”
夜風不知從何處拂入,將垂在牀前的紗帳吹得晃盪不停。
更漏無聲,辛夷握住傅九衢的手,相對沉默。
許久,她道:“銜尾蛇不會總是勝過蝴蝶。蝴蝶的翅膀拍了這麼久,也該來一場颶風了……”
整個計劃天衣無縫,辛夷有十足的把握。
唯一的擔憂,便是張巡本人的大男主光環。
大男主總是絕處逢生殺人奪寶迎娶嬌妻外加打臉反派,張巡以前的人生足以證明這一點。
“不會有事。”傅九衢察覺她眉目裡的憂色,捧着她的臉,微微含笑,側過頭閉眼吻她,聲音輾轉在他的脣間,低緩而綿長。
“你不是說反派也有逆襲之時?”
辛夷與他擁抱,聲音微緩,“是,九哥最大的優勢是……血脈壓制。無論如何官家心裡是護着您的……”
傅九衢擡頭直視她的眼睛,居高臨下,與她對視良久。
“他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血脈壓制?”
這男人奇葩的勝負欲。
血脈壓制不等於裙帶關係呀。
辛夷擡擡眉梢,“那眼下我們怎麼做?”
傅九衢伸手將她抱過來,輕捏一下臉頰,嗯哼淺笑。
“睡醒了嗎?要是不困,陪我出去走一走。”
··
傅九衢帶着辛夷跨入皇城司的庭院,便引來衆人的目光。
來自四面八方的眼神都集中在辛夷這個新婦身上。
停職期間,皇城司差職由衛矛代領。
傅九衢來的時候,衛矛和蔡祁正在議事房裡,有幾個下屬末位陪坐。
聞聽廣陵郡王過來,衆人齊齊起身相迎,一一拜過,謙遜地寒暄片刻再落座,便說到張巡的事情。
皇城司下轄人馬就守在宣德門,張巡鬧的那一出自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大家共事多年,情分深厚,自是知無不言。
“張樞直天不亮就下了大理寺獄,由官家親自審問,沒有旁人插手。看管的是禁宮內衛,半點風聲都沒有放出來。”
“連帶下獄的還有張家四郎,和一個穩婆,此事,實在引人猜疑啊。”
“有人猜測張樞直與翔鸞閣那位娘子有什麼私情,這才引來官家雷霆之怒……”
“小人無節!官家不會姑息。”
“官家宅心仁厚,未必會誅他。”
“那可是殺頭的罪名,再是寬容怎可姑息養奸?一會兒上朝你且看吧,諫官必定要參他了。”
“諸位,官家親自問話,又避開了皇城司,你們就沒有想過是爲何故?”
衆人七嘴八舌,各有各的猜測。
蔡祁撓了撓腦袋,斜眼看傅九衢。
“依我看,行遠不是貪色的人,再是如何也不會碰官家的女人……”
他目光閃動,意有所指,“重樓怎麼看?”
蔡祁性子率真,又和張行遠有結義之情,整件事情下來,傅九衢借用他行事,但沒有與他深說太多。
但蔡祁也不是傻子,心下早有猜測。
“不知。”傅九衢回答得乾脆,微笑着朝辛夷使個眼色,“你今日不是要入宮瞧周娘子?”
辛夷放下茶盞,溫聲道:“是,郡王可要陪我?”
傅九衢淡淡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