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衢輕輕推開房門,繞過屏風,看一眼紗帷垂地的牀榻,放慢了腳步。
辛夷睡得正沉。
他站了片刻,在榻邊坐下。
其實,他也一夜未眠。
不知道是受了辛夷綿長的呼吸影響,還是實在太困,那柔軟的牀和晴晝的薰香,就像長了鉤子似的,引誘着他的睡眠。
傅九衢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躺上去的,更不知道辛夷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這一覺,他足足睡了兩個時辰,還做了一個旖旎而美好的夢……
再睜開眼,發現身上多了一條被子,鞋襪也讓人脫了。而辛夷,就側身躺在他的裡間,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平常傅九衢是主動的那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揶揄更是不少,可眼下,兩兩相對,他居然臉熱心跳,一張臉迅速被紅潮淹沒,幾乎不敢直視辛夷的目光……
“我會的。你,別受涼……”
辛夷一時無言。
辛夷眼睛復又亮了開來,“有什麼發現?”
辛夷只是笑笑,“我知道。”
聽着他的笑,辛夷皺了一下眉頭。
當初他是做了皮下植入和腦機連接的,辛夷看過他躺在生物艙中的樣子,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卻不明白他爲什麼變得這樣頹靡,就好像一個喪家的……孩子。
傅九衢輕咳,“餓了,我去吃點東西再來看你。”
“有。”
他說得小心翼翼,“方纔太困了。”
“那這半月,你回來嗎?”
相比於那些個來了又走、來了又走的知州,葛庸是土生土長的揚州人,爲官多久就在揚州住了多久,早已枝茂葉盛,根扎故土。
傅九衢笑着搖頭,“晚了一步,老尼姑入滅了,只留下兩個十來歲的小徒弟,守在榻前哭鼻子,一問三不知。”
“還有許多疑團沒有弄清,亟待求證。在此之前,他是安全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
“嗯。”辛夷擡擡眼,又問:“那鬱渡呢?”
“自然死亡?”
傅九衢勾了勾嘴角,“倒也未必。”
聽着他事無鉅細的交代,辛夷心裡莫名溫柔。
“這次最大的收穫,是鬱氏牀下那一條秘道。那秘道狹長而隱秘,非一朝一夕之功。一直通向城外的駱駝山方向……”
看着他黑眸裡的精光,辛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傅九衢漫不經心地掃她一眼。
“如此一來,都說得通了。”
“我不在府裡的時候,你要防着葛庸。”
沒有人知道傅九衢在看到牀下那具屍體時是什麼感受,他也沒有對任何人提及,那具屍體不僅僅是長公主的駙馬傅廣義,還與他現實裡的父親酷似。
辛夷輕輕地笑了一聲,“她就是心思單純,喜歡瞎操心。”
傅九衢伸手將她垂在肩側的頭髮往上撥了撥,波瀾不驚地道:“昨夜太過忙亂,我來不及捎信給你,讓你擔心了。”
“正因爲沒有問題,那纔有大問題。”
“密道出口在駱駝山一座庵堂的菩薩座下,我親自帶人勘察了庵堂。主持是一個百歲老尼姑,是在揚州府衙有登記造冊的長壽老人……”
“仵作屍檢,不見異樣。”
傅九衢指了指自己的頭,“在我腦子裡。”
看她沒有責怪的意思,傅九衢稍稍鬆了口氣,望一眼女子眼中瀲灩的水波,佯作鎮定地坐起來,慢條斯理地道:
傅九衢下得牀來,拿張凳子坐到她面前,正色道:
“我要探查駝峰嶺,但爲免打草驚蛇,我會對外宣稱,帶揚州府的衙役去禁軍兵馬行營受訓,爲期半月……”
傅九衢將鬱氏家裡的事情,告訴辛夷。
傅九衢瞥眼她雪白的膀子露出半截,不由自主想到了那個旖旎的美夢……
“秘道里可有玄機?”
遲疑,猶豫。
辛夷點點頭,身子往上擡了擡,“我這邊你不用擔心。一個做月子的婦人,不會被他們看在眼裡。反倒是你,務必小心爲上。”
“沒有。”
辛夷:“怎麼?他也有問題?”
他好像並不願意多說這件事情。辛夷知道他原生家庭的不幸,於是點點頭,就此打住。
“在我闖入鬱氏家中的時候,事情就瞞不住了。”
原本在這個世界裡,除了他本人會通過腦機接口傳導接入,擁有自主意識外,其他人全是虛擬角色,全是npc,包括長公主和駙馬,也包括那個張小娘子。
傅九衢低低地道:“老尼姑死前銷燬了重要物證,但是我們在火龕裡,發現一張沒燃盡的殘片,留下了駝峰二字……”
辛夷眼皮一跳,無語地看着他,默默躺好。
“你準備怎麼做?”
一個字輕輕緩緩,卻暗藏無數情緒。
不想,傅九衢接着又說了下去。
“以前沒有想過馬兜鈴竟有這樣的用途……”
但生而爲人,哪有不得罪人的,又哪能做到讓人人都喜歡?
傅九衢來了這麼久,沒有半個人說葛庸的不是,更無人揭發彈劾,那纔是最可怕的。
說到這裡,他好像想到什麼似的,突然冷肅表情。
辛夷略微心驚,“你派人下去了?有沒有被人發現?”
“當然要回來的,駝峰嶺離沈光棟的行營只有不到五里地,我騎馬來去一趟,也就兩個時辰左右……揚州府一堆事情等着我,半月不歸,豈不是亂套了……”
傅九衢盯着她問:“你希望我回來嗎?”
傅九衢看她一眼,眉目陰鬱。
傅九衢將她烏黑的長髮握在掌心,許久沒有動彈。
“說你想我得緊,我若不來,只怕就要背上負心薄倖的罪名了。”
在駱駝山以西有一個叫駝峰嶺的地方,那裡有地殼運動後留下的險峻山岡,四周是綿延不絕的森林,青山環抱中,怪石嶙峋,狹谷縱橫,少有人蹤。
被子突然被他拉高,蓋到了脖子上。
“原本得知你睡着了,我就不想來打擾,可湘靈那丫頭將我好一頓數落……”他瞥辛夷一眼,似笑非笑,
在設定之初,這是不可能存在的。
辛夷不甘心地道:“查了這麼久,線索就這樣戛然而止?”
“我……”
“我有時候覺得,母機從未離開我。它一直在,一直都在,凝視着我,觀察着我,然後,肆意又或是惡意地做出一些篡改……”
“娘倆一道押在揚州府大牢裡。”
辛夷問:“她怎麼說?”
傅九衢看着她的窘樣,笑了起來。
辛夷看着他的神色,“它在哪裡?”
“馬兜鈴確有洗瘡防腐的作用,古時候,也有人用來分娩鎮痛,作防腐藥……但是,當初鬱渡在汴京染病,我雖然懷疑他的症狀與馬兜鈴有關,卻只想到平原郡王的黑火藥作坊,沒有想得那麼深遠……”
辛夷搖頭,“有收穫嗎?”
傅九衢默然片刻,冷哼一聲。
“嗯。湘靈做的月子餐不錯,你要是不嫌棄,將就對付一口。”
辛夷看着他轉身時不自然潮紅的耳垂,脣角幾不可察地彎了起來。
傅九衢:膚若凝脂,我心跳得好快啊~
辛夷:月子餐吃不吃……
傅九衢:不吃白不吃。
月子餐:爲什麼受傷的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