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不中用的試金石
辛夷正在梳洗,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當即皺了皺眉頭。
相處的時間長了,聽腳步聲也能察覺出傅九衢的情緒來。
今兒的廣陵郡王多有不悅,看來和奉使大人相見,很不愉快嘛。
辛夷加快了刷牙的速度,這個牙刷是她新改良的,但還是不夠柔軟,這一用力,牙齦便出了血,一口吐出來,把傅九衢嚇一大跳。
“怎麼了?”他匆忙過來扶住辛夷,眉頭微擰,滿臉擔憂。
辛夷嗽嗽口,將杯具和牙刷遞給桃玉。
“牙刷太硬了。怎麼樣,曹翊今兒來衙門,說什麼了?”
傅九衢神色如常,“他還能說什麼?你又不是不瞭解他那個德性,傳聲筒罷了。”
“……”
辛夷對曹翊算不得了解,但他爲人循規蹈矩,肯定不會違逆趙官家的指示。說是傳聲筒也不爲過。
“那有什麼好生氣的呢?”辛夷笑着陪他回屋坐下,“官家怎麼說?”
傅九衢沉默。
片刻,擡頭看她一眼。
“大理相國找大宋要人,企圖把高明樓帶回大理。”
辛夷微微一怔,很快便明白過來。
“無論如何,高明樓明面上的身份是相國之子,大理皇帝親封的東川郡王。從兩國邦交來說,大理的要求也是合乎情理,高明樓再是作惡多端,在他爹的眼裡,還是親兒子……”
傅九衢哼聲,“我豈會如他所願?”
他說到做到,接下來的幾天,無論曹翊說什麼,一律我行我素不予理睬。反倒是把葛庸留下的那一堆爛攤子事兒,悉數交給奉使大人來辦。
葛庸所涉案件已然明朗,無非上下勾結,他與楊懷敏的關係,也脫不開權錢色的鉤子,這一串事件導致的揚州府各類案件積壓多年,要辦理起來,很是耗費精力和時間。
曹翊碰了個軟釘子,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差事砸過來,老百姓一個個豎着大拇指誇新來的奉使大人是青天大老爺,他這是辦也得辦,不辦也得硬着頭皮辦。結果精力全浪費在這上面,又挑不出傅九衢半分錯處。
輕輕鬆鬆放出一個大招,傅九衢就把曹翊吃得死死的。
可一個有張良計,一個有過牆梯。
在帶傷辦差幾天後,曹翊沉不住氣了,徑直帶人去揚州府大牢,要審訊高明樓一案的主犯,結果被弈川攔在外面,只得氣咻咻地去找傅九衢。
一句“奉旨督辦”,曹翊說得擲地有聲。
兩虎相爭,其他人都不敢插嘴,看那風起雲涌的局面,以爲他倆要打起來……
傅九衢卻是雲淡風輕,讓人奉上茶水果點,慢條斯理地吃着茶與他閒話家常,對曹翊要插手高明樓一案始終不表態。
脣槍舌劍間,曹翊那麼好脾氣的人,都讓他氣得差點發飆。
“廣陵郡王橫加阻止,不得不令本使生疑,高明樓一案是否有不可告人的貓膩……”
“疑得好。”傅九衢慢悠悠放下茶盞,叫程蒼拿來一條薄毯,“去,給奉使大人搭在腿上。天氣轉涼了,奉使大人帶傷辦案,不辭辛勞,快別凍着了,要是三五月好不利索,還得留在揚州過年。”
曹翊深吸氣,“廣陵郡王當真要抗旨不遵嗎?”
“不敢不敢。”傅九衢淡淡一笑,“官家派奉使千里迢迢來揚州,竟在漕河遇上水匪,本王以爲查清水匪比這樁積案更爲緊要。奉使大人金尊玉貴,可受不得半分委屈,您的案子當然要優先處置……”
不受半分委屈?
曹翊快要被他委屈死了。
“行。那敢問廣陵郡王,水匪可有下落?”
傅九衢端過茶盞,一絲不苟地道:“快了。奉使大人好生休養便是。您把身子養好,我纔好向官家交代。您把身子養好了,那就是揚州百姓之福。”
曹翊:……
這種套話是傅九衢最厭惡的,他卻拿來對付自己。
曹翊氣也不是,恨也不得,攥着搭在膝蓋上的薄毯,冷下眉眼。
“官家那邊,你讓我如何交代?”
傅九衢道:“這個好辦。過些日子我便要將楊懷敏押送回京,這個札子你來寫。”
曹翊略略一怔:“伱是說……”
傅九衢道:“官家那般信任楊懷敏,這老匹夫卻辜負了官家的厚待。我原是要在揚州辦他,殺一儆百的,可經奉使大人一番艱難勸說,我終於答應等把他貪贓枉法、背主負恩的罪證收集齊整後,一併遣送回京,交由官家聖斷……”
曹翊:…… 說得這麼好聽,好像爲了讓他交差,這才忍氣吞聲地退步一樣。
可誰不知道楊懷敏是一個燙手山芋?至少從目前來看,楊懷敏就是一個貪財怕死的庸碌小人,留在手上也沒有多大的意義,不如送他一個順水人情。
又一次不歡而散。
曹翊離開時,輪椅都推出了二門,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勒令宋化回頭。
傅九衢剛從大堂門外的石階走下來,英俊挺拔,面帶微笑。
“奉使大人,還有事?”
曹翊坐在輪椅上,擡頭看他,“廣陵郡王,你在坑我。”
傅九衢揚眉,“有嗎?不曾。”
曹翊哼聲:“這裡沒有旁人,你就照實說了吧。你是不是懷疑楊懷敏奉了官家命令纔來揚州與你爲難?你懷疑官家,與官家生了嫌隙,這纔想將他送回去,讓官家難堪。”
傅九衢輕輕地一笑,眉目疏冷。
“曹大人這麼說可沒有道理,我是送也不對,不送也不對?”
曹翊看着他那一張淡若清風的無辜臉,正色道:“楊懷敏犯下這等滔天大錯,丟的是官家的人,只怕此刻官家也是惱極了他,恨不得讓他死在揚州大牢纔好。你卻讓我寫那封札子,將人遣送回京,楊懷敏要是一口咬定官家支使,那捲宗送上去了,官家便再撇不清與楊懷敏和這樁案子的關係,你讓官家的臉面往哪裡放?你就是誠心讓我來做這個壞人!”
“誤會。”傅九衢笑得漫不經心,“在官家眼裡,楊懷敏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魚餌罷了。讓魚吃掉了,是他的命。魚不肯吃,那隨便怎麼處理都好,不耽誤釣魚人繼續垂釣。”
“哼!”
曹翊瞪他一眼,“我信你個鬼。楊懷敏不是魚餌,只是一塊不中用的試金石。”
趙官家端出這一塊試金石的目的,要試的是傅九衢的赤膽忠誠和權力慾望。只可惜,楊懷敏太過愚蠢,財迷心竅,還有一顆小人之心,他誤讀了官家的心意,在拿到聖諭後也誤讀了自己的地位,飄飄然間忘了身份,瘋狂斂財,終究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做試金石的人,沒試出別人,倒試出了自己一顆貪財好色的黑心肝,這讓趙官家如何不咬牙切齒?
傅九衢笑了笑,對曹翊揚了揚下巴。
“曹大人深謀遠慮,所思非人。你的疑惑大可回去問官家,我回答不了。”
曹翊坐得穩,目光更穩,“官家也奈何不了你這個親外甥,不然也不會派奉使前來……”
“此話可亂講不得。”傅九衢反脣相譏:“曹大人這纔是在坑我。要是這話傳出去,我豈不是要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既然怕,那就聽旨行事。”
“我何時不肯聽旨了?不曾。”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
兩人正爭執,孫懷顛顛地過來,笑盈盈地說話。
“爺,湘靈姑娘過來傳話,娘子又備了您愛吃的菜,請您下值了便早些回去,說是蟹釀橙涼了就不好吃了。”
蟹釀橙?
是個新鮮詞。
傅九衢慢慢走下最後兩級臺階,站到曹翊的面前,似笑非笑。
“奉使大人要是沒有別的事,本王便不奉陪了。夫人備了桌席,就等我回。”
莫說曹翊的隨從宋化,就連孫懷聽着都有點不落忍了。
九爺這是往曹大人心窩上戳刀啊。
•ttκΛ n •¢ ○ 曹翊靠着椅背,直視傅九衢勾了勾脣,一字一句說得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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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揚州好些日子了,吃不慣本地的飯菜。猶記得郡王妃有一本私人菜譜,珍饈美味隨手拈來,不知可否叨擾賢伉儷,到貴府蹭一頓吃喝?”
傅九衢凝視着他,“不方便。”
曹翊:“郡王如此小氣?”
他微頓,道:“原來郡王是怕我……胃口大,吃多了,郡王沒得吃。”
哼!傅九衢明知道曹翊這是激將法,可一個“怕”字足以讓醋王家的醋罈打翻。
他和十一已是夫妻,爲何要怕曹翊?
既然某人自找不痛快,那他何不成全。
傅九衢淡淡一笑,“曹大人不嫌棄,那便請吧。要是飯菜不合胃口,多多擔待纔是。”
曹翊微微側目與他對視,雙手扶住輪椅,“宋化,走。”
宋化的後腦勺上,涼涔涔的,“是。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