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回京(一)
從天不亮開始忙碌,官船到卯時才離開碼頭。冉冉上升的日頭照得河道上波光粼粼……
廣陵郡王今日心情大好,腰懸長劍長身玉立,站在船頭與岸邊送別的同僚和百姓揮手道別。
辛夷恰與他相反,撐着眼皮上了船,入得艙中倒頭便睡,從早到晚,午間都不肯起身用膳。
幾個孩子很是擔憂,三念更是去找湘靈打聽情況,“娘今兒早膳和晌午都沒有進食,可是身子不適?”
孩子眼裡寫滿了擔憂。
湘靈清清嗓子,正經臉。
“你娘只是因爲回京憂思,夜裡沒有睡好,讓她多睡一會兒便是,不要去吵她了。”
三念聽話地點點頭。
“原來娘也會有憂思,和三念一樣……”
羨魚撞上來,拉住她的手,“三姐姐,京裡不好玩嗎?你憂什麼思?”
三念盯着她,嘴角扯了兩下,“小孩子家家的,說了你也不懂,一邊去。”
羨魚滿不在乎地笑,“伱告訴我,我便懂了。”
“說了你不懂!”
三念不跟他糾纏,轉身便走。羨魚在她背後羞羞臉。
“別以爲我不知道,三姐姐想嫁人了……”
三念:……
今年三念十五了,下半年就要及笄。許是因爲從小的經歷,雖然這些年被辛夷寵着長大,她還是比普通家戶的女孩子更早熟、更敏感。
她和羨魚不同。
她喜歡揚州,或是南京。
在外面的日子,不會有顛沛流離的感覺,有娘在,有傅叔在,她就像有父母的孩子,要什麼有什麼,沒有人會招惹她。
可回京……
她不敢去想會是怎樣的一番境遇。宮裡,還有一個姨母,有一個被刺配沙門島的親生父親,比起一念和二念,她是罪官女兒,身份更是尷尬……
那天長公主和白芷姑姑偷偷在說話,三念聽到了。她們擔心她,將來會許不到好人家,說她好好一個女兒家,被張巡拖累了,又是武人,又是罪人,門楣高點的人家,多少都會有顧慮……
三念不想許人家。
可十五歲的女孩子,周遭全是這樣的聲音,不容她不去思考。
辛夷睡到黃昏時分才醒來。
她不僅僅是犯困,還有點暈船。第一天以爲是沒睡好才這樣,誰知一連好幾天下來,仍是沒有好轉,胃裡頂得難受,吐又吐不出來,成天昏天轉向。
“都怪你!”
她忍不住拉人墊背了。
“以前我身子好得很,自從生了這兩個孩子,我現在就像個病秧子似的,坐個船能折騰成這般模樣……”
“是我不好。”傅九衢端着一碗湯藥,湊到辛夷的嘴邊,溫柔地哄着。
“熬過今夜,不行我們陸行回京……”
辛夷瞥他一眼,“算了,看你認錯態度甚好,我便再忍一忍,熬一熬吧。”
大批的物資都在船上,讓傅九衢單獨帶她走陸路回京,那是真作了。不說還有幾個孩子,就算沒有,辛夷也不能這般任性。
她忍着苦澀將一碗湯藥嚥下去,又差一點吐出來,乾嘔不止。
傅九衢眯了眯眼,“不會又有了吧?”
辛夷猛地擡頭看他。
怔了怔,搖頭。
“不可能,哪有那麼快的反應……”說完,他又用力扯住傅九衢的胳膊。
“你那天有服用我給你的避子湯嗎?”
傅九衢:“我……忘了。”
“男人果然靠不住。”辛夷拿起枕頭往他身上拍,末了,又氣咻咻啃他,“要是有了,我跟你沒完。”
傅九衢很是愧疚地拍着她的後背,“不會的,不會那麼巧,就那兩天忘了而已……”
辛夷瞪他一眼,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娘!”
三念脆生生的聲音,打破了辛夷的緊張,她清了清嗓子,稍稍坐得端正一點,然後眉開眼笑地看着女兒。
“又給娘端什麼來了?”
三念捧着個托盤,笑眯眯地放在她身側的矮桌上。
“冰鎮銀耳寒瓜,我嘗過了,爽口得很,娘這幾天沒有胃口,三念特地找小姨學來的法子,你試試看好不好?”
辛夷確實沒有胃口。 可三念嬌嬌軟軟的聲音,不容拒絕。
“甜。”辛夷端過來吃了一口,很給面子地點點頭,呼嚕了大半碗下去,看三念眉開眼笑了,這才放下碗。
“你這兩天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三念搖搖頭,“沒有。”
辛夷眯眼睛打量她。
這些天她盡顧着自個兒,沒怎麼注意孩子,這一看,這發現三念小臉尖瘦尖瘦的,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有隱隱的紅絲,眼下也有些青幽暗色。
“你坐過來。坐娘這裡。”
辛夷拍拍身側,等三念坐近,摸了摸她的額頭,又示意她將手腕伸過來,搭在牀沿。
“是哪裡不舒服嗎?”
“娘,我沒有……”
“那就是有心事?”
“也沒有。”
三念垂下了眼眸,兩排長長的睫毛撲扇似的,很不自在。
這一刻,辛夷是真的有了那種孩子長大了的感覺——
三念個子高挑,比辛夷還要冒出頭一點,身子沒有完全長開,但已經出落成了楚楚動人的大美人。
平常便是傅九衢見到她,也會避嫌,三念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跟傅九衢親近,有了男女大妨的意識,只有辛夷心裡,一如既往在當她是小孩子。
辛夷朝傅九衢使了個眼神,示意他先出去,等門帶上,她才拉住三唸的手,問她。
“跟娘說說,你是怎麼了?”
三念眼皮垂得低低的,“真沒有。三念就是想侍候娘,想做得更好一點……”
辛夷好笑地揉一下她的腦袋。
“你是孃的女兒,你不用侍候娘,也不用學別人家女兒那些規矩,怎麼樣的你,娘都會喜歡。你怎麼突然說這個,聽別人說什麼了?”
三念抿抿嘴脣,小臉兒美得像朵花兒似的,燦爛於笑,卻難掩容色裡隱隱的惆悵。
“三念都知孃的好,所以才更要孝敬娘,三念要一輩子都這樣侍候娘……”
辛夷笑了起來。
“一輩子多長啊,傻丫頭。來,坐下來,咱娘倆說說體己話。”
十幾歲的小孩子,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紀,三念不想說的,辛夷也不問,只是與她說些好玩的事情,三念原本性子也開朗,很快就被辛夷逗得咯咯直笑……
傅九衢離開後,一直沒有回來。
半夜裡,辛夷半睡半醒,聽到甲板上有動靜,船好像靠了岸,她懶得動彈,直到傅九衢回來,屏風那頭響起嘩啦啦的水聲。
廣陵郡王是有點小潔癖的,何時何地都會最大限度地把自己捯飭乾淨,有時候比辛夷都講究。
當然,辛夷很受用。
誰不喜歡香噴噴的廣陵郡王呢?
傅九衢回了屋子,解下衣裳,回頭看她瞪圓的眼睛,有點好笑。
“沒睡?”
辛夷:“等郡王寵愛。”
傅九衢手指一頓,瞥她,“你這婦人就是眼大肚子小,回頭就哭……”
辛夷等他在身側躺下,挪一下位置,挽住他胳膊,打個哈欠。
“方纔外頭什麼聲音?我好像聽到你和弈川在說話?”
傅九衢看她一眼,“嗯。”
辛夷仍在犯困,眼淚都哈欠出來了,“弈川不是三月裡就回京去了嗎?杏圓昨兒還在念他呢,離開兩月,一封信都沒有,這怎麼冷不丁回來了?”
傅九衢:“嗯。”
辛夷翻個白眼,“他說什麼了?”
傅九衢:“還記得開封府典獄官放走的幾個死囚嗎?”
“記得呀,怎麼了?”
“這案子有點眉目了。那個假的江湖百曉生,這兩個月沒少在京裡生事……”
事情有眉目自然是好事,可是弈川爲何要半道來報?很顯然是事出緊急。
“這個百曉生,如何做到以假亂真的?”辛夷不解。
那個人單單是瞭解她,是不足以做到假冒的,畢竟當初她以百曉生的身份享譽汴京時,是從特殊渠道傳遞信函,纔沒有露餡的。
“大相國寺。”傅九衢看着她道:“問題就出在大相國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