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籟之音,在海底迴盪。
死亡的氣息,正在接近。
無論是身後,還是身前。
但化身金烏的許青,此刻目中蘊着果斷之意,抓着斷手,一路隨着天籟的旋律,全速前行。
更是在這衝去中,他目光閃動,激發自身的金烏之火。
剎那間,火焰在許青身上升騰,如在這海底,開出了一朵火焰之花。
席捲八方。
這一切,使得他在海底璀璨,如一隻火焰之箭,能本能的吸引所有目光。
向着青銅龍輦來臨的方向疾馳。
這一刻,許青心中空靈,一切思緒都被他屏蔽在外,整個人全部沉浸在所化金烏之中,沉浸在斷手的曲樂之內。
就如同一隻真正的金烏,距離青銅龍輦,越來越近。
海底淤泥蔓延,漆黑的海水更爲渾濁,而隨着許青全身火焰的燃燒,在這渾濁的海水裡,成了矚目,於是浮邪的目光,隨之落去。
目光落下的一刻,許青所化金烏渾身一顫。
他再次感受到了主宰目光的力量,或者說,是感受到了目光內權柄的重量。
那是抹去,也是割裂。
抹去痕跡,割裂存在。
於這目光裡,他身上散出的黑色火焰,也驟然熄滅,被斷絕。
而他的身體更是轟然震動,裂縫擴散愈大,口中鮮血噴出。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遠處的海水內,依稀間一尊恐怖的存在,終映入到了許青所化金烏的目中。
那是一個浩瀚的巨人!
其身體高大,全身長滿了觸鬚,不斷地搖曳間,在它的肩膀上,還揹着一條粗大的鐵鏈。
鐵鏈蔓延至遠處,模糊中可見盡頭,是一架青銅龍輦。
這龍輦殘破,其上長滿了銅鏽,充滿了歲月的痕跡,但高大的車身,精緻又不缺磅礴的雕刻,使其上瀰漫出一股帝王之意。
眼下,這巨人拉着青銅龍輦,在海底邁着大步,每一步落下,大海都掀起淤流,牽引海浪擴散。
伴隨它一同出現的,還有咔咔、咔咔的恐怖磨牙聲!
落入許青耳中的一刻,心悸之感在許青心神升騰,即便是以他如今的修爲,再次遇到這龍輦巨人,可來自對方身上的威壓,依舊還是讓他全身本能的顫慄。
但許青的速度沒有絲毫放緩,反而越來越快。
剎那間就破開激流,洞穿淤泥,出現在了龐大的龍輦巨人身前。
與巨人比較,許青所化金烏,微不足道。
可金烏的氣息,以及斷手傳出的曲樂,在這一刻……
形成了特殊的因果,無法被剪斷。
於是,巨人的腳步一頓,擡起了頭。
任由許青所化金烏,出現在它的面前,直至從它的頭顱旁,呼嘯而過。
藉助它龐大的身軀,阻攔在了浮邪的前方。
許青賭對了。
只是……幾乎在許青臨近龍輦巨人的瞬間,浮邪收回了落在許青身上的目光。
“自身璀璨,從而讓我本能將目光鎖定,隨後藉助這龍輦巨人的身軀阻攔,使我蘊含殺意的目光,與這巨人碰觸,進而觸發一些未知的條件,引起波折?”
“我兒身上的那根大帝遺寶之針,也在你那裡吧,串連我的因果,你還做不到。”
“有點心機,但卻不多。”
浮邪淡淡開口,一步之下,就要跨越避開龍輦。
這對他來說,不難。
畢竟,這龍輦巨人無論生前多麼驚人,但如今只是一具屍骸,哪怕存在了一些本能,可只要不去觸發,自然無礙。
但許青這裡的手段,即便是被人看了出來,可於這生死危機下,又豈能只有浮邪所說的這些。
於是下一瞬,許青所化金烏從龍輦屍骸巨人頭顱旁呼嘯而過的剎那,他抓着的斷手,掌心之眼立刻赤紅。
百鬼立現。
原本的天籟曲調,驀然改變,直接成了哀嚎。
曲還是那個曲,可音卻淒厲。
成了百鬼夜行之音。
亦是之前,那斷手面對許青,召喚出腐朽之月時,所展之聲。
眨眼間,海底翻騰,一輪腐朽的月影,在巨人面前,在浮邪身邊,驟然出現。
其上猙獰的少女面孔,雙目開闔,望向此地,望向浮邪!
一股類似詛咒的神禁,在這一刻驚天而起。
神威浩瀚。
龍輦巨人更是渾身一震,頭顱低下,渾濁的目光,剎那鎖定浮邪。
浮邪眉頭皺起,身體在半空一頓,目露奇芒。
與此同時,許青那裡拼了一切,藉助這個機會,體內魂絲燃燒,光遁再閃。
瞬息間,其身影在巨人身後消失。
出現時,已在萬里外。
海面上。
許青的身影驀然顯露,口中鮮血不斷,肉身裂縫流淌的仙銀更多,混合鮮血,一同灑落海中。
腳步更是踉蹌,彷彿要站不穩。
死亡的氣息,隨着靈魂的扭曲與腐朽,正在蔓延。
那是腐朽之月的詛咒之力。
雖之前月影的出現,散出的詛咒並非針對他,但蔓延的餘威,依舊還是讓許青這裡靈魂腐朽。
不過化解詛咒的方法,許青知道。
所以在現身的剎那,他立刻操控斷手,奏出真正的天籟迎月。
此曲飄搖,落入魂中,這才使許青靈魂的腐朽之意消散開來。
接着他立刻傳音,但下一瞬……許青的面色,更爲陰沉。
“還在他的範圍之內!”
許青喃喃,沒有任何遲疑,狠狠咬牙,繼續光遁剎那間,身影消失。
時間,慢慢流逝。
禁海,波瀾起伏。
漆黑的海面,一望無際,與往常比較,沒有任何區別。
無論是各個島嶼的族羣,還是海上出行的舟船,萬物衆生,一切如常。
該修行的修行,該狩獵的狩獵,熙熙攘攘之音,也在多個島嶼的黃昏裡迴盪。
唯有落下的殘暉,慢慢消散在黑色的海浪裡。
天空漸漸陰沉。
黑夜正在走來。
沒有人察覺,也沒有人感應到,此刻在這禁海上,一場激烈的追殺,正在持續。
一切痕跡,都被抹去了。
來自浮邪的抹去權柄,可以讓修爲不如他的修士,感應不到絲毫。
而當年追隨玄幽古皇,開創了邪生聖地的那位修爲達到了大帝巔峰的古老之皇,其所遺留下來的至寶剪刀……
那是邪生聖地內的族器,關乎權柄。
本是老祖所持,百年前因浮邪閉關衝擊主宰境,故而被老祖賜予,在這百年裡,漂浮其頭頂,爲其剪斷一次次突破失敗的厄運。
同時,它更大的意義,是讓浮邪感悟,從而獲得屬於他們這一族主宰,所特有的抹去權柄。
當浮邪成功的一刻,在這至寶剪刀的加持下,其抹去之力,可達到了極致。
即便是大帝的感應難以被剪斷,但短時間內被暫時抹去,此寶可以做到。
範圍,更是無盡。於是,就使得許青之前明明出現在人前,卻無人察
覺,明明在一個時空,卻變的無形。
眼下,也是如此。
而這場追殺,從始至終,悄然無息。
直至黃昏徹底被黑夜埋葬,許青體內的魂絲數量,只剩下了三百多萬。
他已拼盡所有。
但傳音,依舊無效。
彷彿天地,都在浮邪的範圍之內,而明明知曉這不可能,但偏偏這個感覺,會隨着黑夜的到來,隨着希望的黯滅,佔據了全部。
“只剩下最後一次光遁……”
黑夜裡,距離海鰲族不遠的海面上,許青面色蒼白,這一刻的他無論是肉身還是靈魂,都已到了極限。
但他的心,依舊平靜。
即便是被主宰追殺,即便是生死危機,可類似的生死,他這一生經歷數次。
這一次,雖更爲兇險,可越是這樣,越不能讓負面的情緒左右認知。
所以許青深吸口氣,將自身這一路主動去黯滅的人性,徹底失輝,使得絕對理智的神性,在體內完全升起。
他的雙眼,越發深邃,回頭望向身後。
理智的分析,於腦海浮現。
他知道龍輦巨人即便是可以影響主宰,但大概率阻攔不了太久。
畢竟,龍輦巨人也好,那腐朽之月也罷,都是死物。
“而此人之所以任由我去逃,大概率是刻意的行爲。”
“似乎是以這樣的方式,去更一步的抹去我的存在。”
“如今去看,他已經成功了大半。”
許青看了眼從其下方海水裡,緩慢遊走的一隻海獸。
以往,這種海獸遠遠的在感知許青的氣息後,就會顫抖逃遁,可如今卻如沒有察覺絲毫。
“應該是我身上的因果,使他忌憚,所以沒有選擇直接斬殺。”
“繼續逃下去,已無意義。”
許青平靜的思索。
關於對方的權柄,許青無法全知,難以分析出真相與原理,只能利用所知的線索,去判斷行爲。
於是數息後,許青的目光落向海底。
“他需要時間去抹去我,而我也需要時間去讓外界間接感受我的消失。”
“但理論上,他的時間會更快。”
“所以我如今需要做的,是減緩他的時間,進而增加我的時間……那麼,有一個地方,很適合。”
許青冷漠的感知了一下體內僅存的魂絲,沒有任何遲疑,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直接將其燃燒。
換來了最後一次光遁,身影瞬息消失。
現身的一刻,已在了深海內,那是一片海溝之地。
但持續的傷勢於此時,突破了臨界點。
其身軀向外一散,無數血肉似要支離開來,好在仙銀以及封印,拉絲一般將這身軀連住。
但看去時,這一刻的許青,已不成人形。
他的靈魂,也在粉碎。
即便是意識在神性的理智支撐下,也還是陷入了昏迷。
不過在昏迷前,他向體內的神藤,平靜的下了一道法旨。
於是在他失去思緒的一瞬,神藤飛出卷着他的身體直奔海溝,飛速鑽入氣泡,向着那座殘塔飛去。
半柱香後,海溝上,浮邪的身影從模糊中走出,凝望此地,他目中露出異芒。
“這是此子最後的依仗?”
浮邪淡淡開口,一步走去,出現在了氣泡外,向內踏入。
那氣泡存在的排斥,驟然爆發,向着浮邪這裡排山倒海而來。
十多步後,浮邪腳步一頓,望着隔着氣泡距離自己只有數十步遠的殘塔,眉頭慢慢皺起。
無法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