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上瑞被謝三賓的急呼聲喚醒,心頭一驚,從牀上坐起,慌忙穿了衣服出來,問道:“怎麼回事?”
“閣部,蘇州商人罷市,抗議總督府搶奪民財,工坊罷工,僱工上街,堵了知府和總督衙門,士紳們也帶頭鬧事,抗議官府抓捕紳賈!”謝三賓急聲道。
“刁民安敢,這必定有人主使!”傅上瑞博然大怒,感到官威受到了挑釁,趙鐵棒擁兵數萬,有飛揚跋扈的資本,一羣庶民,也感和本閣叫板,“這羣人好大的膽子,清兵佔據蘇州時,抓的人還少,搶的錢還少,怎不見他們上街鬧事,本閣清算投清之人,他們安敢如此?難道以爲本閣可欺嗎?”
這時傅上瑞還沒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蘇州士紳和商賈在清軍統治時,確實沒這個膽子,但在大明治下,還真就敢了。
謝三賓嚥下口唾沫,“閣部,光抓幾個不乾淨的士紳,鬧不起來,關鍵是咱們拿了華興銀號的銀子。卑職也是今早才明白,那筆銀子其實是蘇鬆常的士紳集資而來,並非全是三府的錢!現在外面聚集的百姓,讓咱們把錢拿出來!”
“什麼?”傅上瑞聞語一驚,“怎麼會這樣?”
找那些不乾淨的士紳助響,還算名正言順,傅上瑞不怕他們鬧,可是若是真如謝三賓之言,華興銀號的銀子,是湖東士紳之物,那就是明搶民財,問題就嚴重了。
“黃宗羲呢?”傅上瑞忽然惱怒的問道。
謝三賓哭喪着臉,“不見了,閣部,我們被他耍了。”
“不見呢?”傅上瑞臉上肌肉抽搐,一時間難以置信,可遂即立時清醒過來,“好你個趙鐵棒,敢算計本閣!”
傅上瑞憤怒了,他萬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武夫算計。
這廝先蠱惑士卒鬧餉,然後故意拋出二百萬兩的條件,引誘本閣上鉤,在本閣爲難之時,又派遣黃宗羲爲間,給本閣獻策。
爲了防止本閣起疑,先提出清算部分不乾淨的士紳,讓本閣嚐到一些甜頭,湊夠一半銀兩,這時再提出動用華興銀號的銀子,並說明那本來就是三府的庫銀,蠱惑本閣派人去挪用銀子。
這時本閣已經湊了一些銀子,不可能半途而廢,再加上趙鐵棒忽然帶甲士硬闖總督府邸,製造緊張之感,讓本閣一時間只想湊夠銀子,沒有去細想華興銀號的事情,最後便上了趙鐵棒的套。
這個武夫,居然有此等心機,真是恐怖如斯。
不久前,敷上瑞還爲謝三賓從華興銀號抄得三百萬兩而欣喜,想着不僅滿足了趙銘的需求,還多出一百多萬兩,可以用來收買將領,準備大幹一場,可誰想睡一覺起來,卻成了燙手的山芋。
謝三賓道:“閣部,趙鐵棒未必有這樣的計謀,且外面人山人海,這分明是東林黨慣用的手法,趙鐵棒背後肯定有人支招!”
謝三賓曾是東林黨人,知道東林黨最擅長煽動百姓,來對抗朝廷,用百姓來脅迫朝廷,以達到自己的目標。
因此他看見外面的動靜,立時就感受到熟悉的味道,東林黨必然與趙雜毛混一起了。
聽說是東林黨煽動,傅上瑞臉色一沉,知道麻煩大了。
當下傅上瑞急忙收拾一下身上官袍,便與謝三賓,來到前院,便聽整個蘇州城內,山呼海嘯的聲音傳來。
總督府衙門內,從湖廣跟隨傅上瑞過來的督標士卒,一個個已經膽寒,前一波堵門的軍隊剛走,又一波堵門的又來。
這時,城中已經傳開,傅上瑞來江南斂財,要抓人助餉,還打傷了華興銀號的掌櫃和活計,把蘇州士紳商賈集資的幾百萬兩白銀,搶奪一空,還要追要各工坊的債務。
李自成在北京助餉之事,傳播甚廣,北京的士紳官員,沒死的也都脫了層皮。
城中盛傳,抓捕纔剛剛開始,傅上瑞準備隨便安些罪名,把蘇鬆常的士紳,都拷問一遍,令城中富人都悲憤起來。
清朝外族敲詐勒索就算了,大明朝也來勒索,大家就真沒活路了。
士紳商賈錢財被搶,心中憤怒,紛紛唆使百姓,還有擔心工坊停工,失去工作的僱工上街鬧事。
一時間蘇州城內幾萬僱工,還有十餘萬士紳百姓紛紛上街,抗議官府的作爲。
傅上瑞來到大門處,督標的士卒和總督衙門的衙役們,已經結成人牆,將百姓攔在外面,百姓不停的衝擊着士卒組成的人牆,將衙役們擠得像草一樣搖擺晃動。
這時傅上瑞爬上梯子,從院牆上探出頭來,好傢伙,入目一片俱是憤怒揮拳,高呼口號的蘇州百姓,十幾萬人上街,把總督府圍得水泄不通,差點兒沒把衙門擠垮。
這把傅上瑞嚇住了,他終於見識到了,本地幫會東林黨的厲害,他還在看,一枚臭雞蛋,便忽然向他砸來。
很顯然,百姓已經有暴力傾向,傅上瑞急忙下來。
畢竟是大學士,傅上瑞也是有兩把刷子的,他深吸一口氣,知道這件事情處理不好,激起民變的話,南直總督肯定不能做了,說不定召回朝廷還要接受懲罰,在履歷上留下污點,成爲以後政敵攻擊的把柄,他想當首輔就難了。
“現在外面就是個火藥桶,一點就炸!”傅上瑞急聲道:“傳本閣之令,督標和各衙門的衙役、捕快,不得傷害百姓,千萬維持秩序,一定不能死人!一旦死人,情況就嚴重了。”
若是打死了百姓,十多萬人發起怒來,能將總督府衙門都給點了,屆時傅上瑞便是完敗。
謝三賓明白,忙抱拳道:“卑職領命!”
傅上瑞叫住他,“且慢,還有兩件事情要做,第一,去問問刁民有什麼訴求,第二,派人去調趙鐵棒,陳述厲害,一旦民變,蘇州損失慘重,讓他立時發兵,維持秩序,避免有無賴渾水摸魚,製造混亂,趁機搶劫!”
在巨大的壓力下,傅上瑞被逼得發揮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能力。
不多時,出去與士紳百姓談判的人,便倉惶逃了進來。
傅上瑞當即上前,“暴民們怎麼說?”
“回稟閣部,暴民說,首先要求閣部退還從華興銀號搶走的三百萬兩白銀,並賠償銀號損失,撫卹受傷的掌櫃和夥計。其次,閣部不得改變和阻攔振興蘇鬆的計劃,不得插手華興銀號的運作。最後,要求閣部釋放抓捕的士紳、商賈,退還勒索的銀錢,並許諾,不在對江南百姓進行清算。”官吏說道。
傅上瑞聞語皺起眉頭,急忙道:“你再出去,告訴他們,這些條件本閣都可以答應,只是銀子已經給東海鎮發餉,讓他們許本閣緩一緩,有錢立時補上!”
官員聞語,在傅上瑞的催促下,忙又跑了出去。
這時謝三賓疾步走來,“閣部,派出去的人回來,趙鐵棒不肯出兵,他說百姓只是提出合理要求,並非亂民,大明的軍隊,不能對付自己的百姓,他請閣部務必妥善處理,不要傷了百姓!”
“豈有此理!無恥之極!”傅上瑞真的怒了,這是人乾的事情嗎?趙鐵棒簡直無恥之尤。
此時,剛出去的官員,頭上頂着臭雞蛋和菜葉進來,哭喪着臉道:“閣部,他們不答應,讓閣部必須歸還銀錢!”
銀子被趙銘拿着,傅上瑞怎麼還,他看着官員頭頂的臭雞蛋,看官員狼狽的模樣,捶胸頓足,悲憤怒吼,“如此對待朝廷官員,不是暴民是什麼?”
這時謝三賓卻忽然咬牙道:“閣部,卑職有一計,或可反敗爲勝!”
傅上瑞聞語,忙道:“什麼計策?”
謝三賓陰惻惻說道:“派遣督標士卒,混入刁民之中,然後襲擊總督衙門,擊傷閣部,或是殺死總督府的屬官,那外面的刁民,就是暴民。如此一來閣部就有理由武力鎮壓亂民!趙鐵棒知道總督府被暴民攻擊,閣部受傷,他若不發兵鎮壓,便是同謀,是主使,閣部就有理由參他。”
傅上瑞眼睛一亮,覺得此策可行,現在他拿了華興銀號的錢理虧,但是刁民若是擊傷他,或者攻擊總督衙門,那就是造反,性質就不一樣了。
只是讓自己受傷,傅上瑞有些猶豫,萬一屬下沒輕重,把自己給打死了怎麼辦,他目光不禁落向旁邊官吏,後者立時打了個哆嗦。
而就在這時,府衙外,卻忽然傳來一聲大喊,“衙役殺人了!衙役殺人了!”
一瞬間,總督府衙門外,亂成一團,“衙役殺人了”的聲音,響徹全城。
就如傅上瑞之言,百姓已經暴力傾向,特別是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很容易釀成羣體事件。
憤怒的百姓一點就燃,聽見衙役殺人的聲音,一個個都紅了眼,紛紛怒吼着,開始衝擊總督衙門。
謝三賓臉色殘白,對方果然有高手,居然搶在了他的前面。
傅上瑞瞬間如遭雷擊,他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幫刁民!本閣盡然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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