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的城上已經換上了李璟和鎮東軍的旗幟,城上頭和城門前都站着筆挺的士兵,還不時有一隊隊的巡邏士卒巡邏。南門外,有大量的逃荒的百姓雲集來,他們就在城門外草草搭起了窩棚。這些人都知道李璟在沙門島上的仁厚,因此都趕來了登州,還有更多的人正在往這邊而來。
李璟騎馬穿過這片窩棚區,感受到無數迎面而來的目光,這些目光中有感恩、激動乃至擁戴,不過沒有人靠上來。既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擋道,這即是因爲李璟身旁的軍官侍衛營的那些穿着鋥亮鎧甲的軍官軍士們,也是因爲李璟旁邊騎在馬上的昭王李汭。這些軍官軍士,還有親王的依仗,讓這些流民帶着些畏懼。
“流民越來越多了,前半月還沒有,這幾天突然間就跟雨後春筍一樣的全冒出來了。”李汭與李璟並轡而行,看着那些窩棚淡淡道,語氣之中既沒有嫌棄,卻也沒有同情或者可憐的意思。“州城統計了一下,目前已經有差不多三千多人了,每天還有數百上千人前來。”
之前登州兵和登州水師在打仗,那些流民自然不敢前來。後來李璟又兵進登州,和登州兵形勢也一度緊張。現在登州兵走子,李璟成了登州之主,特別是聽到李璟和大帥宋威成了義父子後,百姓都知道這仗打不起來了。許多人都知道李璟在大謝島上,島上的百姓過的都不錯,雖然有饑荒,可根本對他們沒什麼影響。如今青黃不接,連年災害,百姓無奈之下,便都朝着登州來了。
“這些流民這些天如何安置的?”李璟轉頭問。
落後一些的官員中,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立即催馬上前一點,落後李璟半個馬頭,在後面道:“這些天,州城有開粥棚,所有的前來的災民每天施兩次粥。”
李璟點了點頭,宋溫帶着兵馬離開登州,不過登州的文官們卻都沒有走的。李璟接任登州後,卻也做了一些調整。原來的三上佐中,長史王敬文離開後職位空缺下來,另外還有一個司馬的職位也空了下來。長史李璟任命了李璟母族那邊的韓家人韓安民,韓安民四十多歲,是李璟母親的從叔父,進士出身,曾做過縣令。因爲奪青州時,韓家人主動內應開城,李璟和韓家人有過幾次接觸,印象不錯。司馬的位置,則是蕭家人接任。
新任司馬蕭定邦是老夫人的次子,也是蕭玉樓的叔父。一開始李璟剛任沙門鎮將時,蕭老夫人正好從江南迴青州,因爲韓家的商隊之事曾經借李母壽誕找過李璟,並一直留在登州。一開始,蕭家與李璟的關係,蕭家是高高在上的。李璟還兩次借了蕭家的高利貸,蕭家更曾因此派了十個家中子弟入軍中。
不過如今,正如李璟當初預料的那樣,李璟的發展速度是超乎蕭家人的意料的。短短時間,李璟就成了一方豪強,手握重兵,更得天子看重,大帥認爲義子。眼下蕭家已經把那筆高利貸的借據燒了,並且說明那錢送給李璟的禮物。雙方的關係現在是翻了一個個,雖然還不至於說蕭家就要依附李璟,但至少兩家現在的關係已經是平起坐,而且李璟還處於一個主動位置。蕭老夫人很會判斷,李璟的上位,她很快就把蕭家的位置重新擺正。不但支援了李璟一大批的錢糧等,而且還主動的向李璟提供全方面的合作。這合作不單單是商業上的,也還包括其它方面。蕭家有人望,有人才,這都是李璟需求的。
投桃報李,李璟請蕭家老二出任司馬之職,雖然不是什麼太重要的職位,但畢竟品級擺在這裡,這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這樣災民齊聚登州,也不是個事情啊。”韓安民道,“要不要讓各縣把人領回去?”
“沒用,現在災情這麼嚴重,振災已經是重中之重的事情了。這麼多流民,光施粥是不行的。”李璟搖了搖頭,流民一聚起,就很容易生亂。“今天的宴會籌辦的如何了?”
李璟原來本打算只請登州一些最有名望的豪強世族們參加晚宴,不過這個風聲才透露出來,登州稍有些頭臉的豪族世家大戶們都想要參加。
李璟稍想想就明白,李璟如今在登州的地位可不同了,不說李璟如今手握重兵,一方豪強。單說得天子青睞讚賞,又有淄青的宋大帥看中,收爲義子,不論從哪面講,眼下登州的天下就是李璟的天下。
特別是之前鎮東軍半個月的剿匪綏靖行動,城外連續半個月的砍頭,現在那片郊野裡還插着一千多根木樁,木樁上油炸過的人頭至今還暴曬在那呢。
在這樣的情況下,李璟要舉辦一場隆重的宴會,誰不想參加。這不單單是要與李璟接近些關係,而且這些人也是看中了登州換了主人之後的利益重新分配。
雖然登州上下大的變動不大,可只要一看如今青州的韓安民擔任了長史,蘭陵的蕭定邦擔任了司馬,就能知道李璟已經得到了韓家和蕭家的全力支持,再有青州崔家留下的那些人,可以說整個青州最大的幾個家族都已經站在李璟這一邊了,他們又豈能錯過。
這場本來是慶賀剿匪功成的宴會一拖再拖,而擬定的參加宴會的客人也是一增再增。
“登州有名望的基本上都下了帖子了,除了那些世族官宦之家外,就是那些大商戶和大地主,也都按使君的吩咐下了帖子。”一回到刺史府,現兼任着州錄事參軍事的張宏立即對李璟道。錄事參軍事,這個職位,就相當於州政府辦秘書長,具體雜務一肩挑,真正的州府大總管。
現在登州城裡,但凡有些頭面的人物,見了面總會問一句話:“收到帖子了嗎?”若是收到的人則會相當自豪和得意的道:“收到了,昨天就收到了。”而還沒有收到的就不由一臉的低垂,在人前就覺得自己矮了一頭了。甚至有些原來地位並不高的大商戶,現在把那帖子天天帶在身上,一見到人,就總會故意把帖子拿出來,得意洋洋的現弄一番。
士農工商,就算是到了晚唐這個禮樂制度開始有些崩壞的時代,商人再富,他們的社會地位也並不高,往往一個萬貫守財的富商,卻不如一個千畝之地的鄉下地主身份高。
不過李璟可不會這樣想,無農不穩,無商不富。特別是眼下的登州,要想擺脫這次饑荒,度過這次難關,並且想把登州重新弄的富裕起來,商人們是不可缺少的。正好這次大家都想要往大里辦,李璟乾脆便借這個機會,把這次宴席弄大一些。
這不單單再是一個簡單的剿匪慶功宴了,這還將是李璟收納登州地方勢力的一個大好機會。
六月十八,這場籌備許久,登州上下也期待許久的宴會終於開始。
當天下午,從登州四縣各鄉趕來的賓客絡繹不絕,大車小車停滿了刺史府外。這次宴會就在刺史府中設宴,前來的實在太多,就算李璟之前一再挑揀赴宴名單,最後也還是發出去了一千多張帖子。
如此多的人,好在有張宏等人操辦,不用李璟操心。
前來赴宴的人,非富即貴,不是官員,就是有名望的世族,要麼就是各縣鄉當地的大地主,最次也是腰纏萬貫的富商。能夠參加這個宴會,那是身份和檔次的體現,官員得的都是燙金貼,那此世族則是銀帖,而那些地主豪強們,都是青銅貼,剩下的富商們雖然也被邀請,不過得到的帖子卻是普通的帖子。但就算如此,富商們能參加這樣一個登州最有頭臉的人蔘加的宴會,依然是興奮無比。
前來赴宴,這些人當然不可能是空手來的。幾乎是人人都帶了重禮,至少都是百貫以上。特別是那些世族,送上的禮物不但珍貴而且還十分稀罕。
“文登清寧鄉杜員外,奉上金錢一萬貫!”今天張宏特意在門口安排了八個書吏收禮記帳,還安排了八個大嗓門的壯漢喊禮,每收一件,他們就高聲報一句。
清寧鄉杜員外,自然就是清寧鄉的首富,李璟五妹的夫婿家杜家。杜家本來也只是一個商戶,雖然靠跑海商經營糧米布帛等起家,但也只是清寧鄉這一塊有些名望。但商人的身份很是限制了杜家,後來杜家便讓子弟讀書,到這一代,杜家終於出了一個進士。
當初杜老爺子見同鄉的李璟與崔家搭上關係,便作主讓選上不官的兒子跟着李璟做事。誰曾想,這個決定還真是做對了。如今李璟都做上了侯爵,大將軍,一州刺史。自己的兒子現在也已經當上了不小的官職,不但在鎮東軍中做着倉曹參軍事,而且現在又入州府中做了六曹之一的司倉參軍事,這可是從七品下的官職。而且更讓他高興的是,兒子不但得李璟的看重,而且還娶了李璟的親妹妹做妻。
現在在文登縣,李家可謂是最有名望的家族,而他清寧鄉杜家,也同樣是水漲船高。這次的宴會,他早聽說了隆重。當李璟派人送去銀貼,還親自接他前來時,他激動萬分。杜家在清寧鄉以前不錯,但到了文登縣就都不算什麼了,更何況是登州。
來的時候,文登的縣令都與他同行,對他的態度可是比以前更加親熱了許多。這次來,杜員外也是帶了重禮來,一萬貫錢,就是在杜家,也是一筆鉅款了。不過杜員外沒有心痛,這個錢值得花。
高聲喊出一萬貫,府門前送禮的許多客人聽後都不由議論紛紛,打聽這清寧鄉杜員外是哪個。
“這杜員外是李使君五妹的公爹,原來只是清寧鄉的富商,如今可不一樣了,身份大漲啊。”有知道的客人說和相熟的人說道。
一些排在後面等待送禮的商人們聽說後,都不由的皺了皺眉。
就在此時,那邊又在唱喝。
“蘭陵蕭氏,金錢十萬貫,糧食十萬石!”
“青州韓氏,金錢十萬貫,糧食十萬石!”
“青州崔氏,金錢十萬貫,糧食十萬石!”
彷彿一道驚雷霹靂,連續三道響亮的唱喝,讓那些剛還在爲杜家送了一萬貫巨禮的客人們都驚呆了。這這禮物不得不讓他們震驚。不說蘭陵蕭氏,青州韓氏,還有青州崔氏,那都是整個大唐都有名的大族,特別是崔氏和蕭氏,能排在天下大族中的前十。這樣的大族前來赴宴,就算不帶禮物,都是擡高這宴會的檔次了。
可三家來了,竟然還帶了這樣重的厚禮。按眼下的糧價,這十萬石糧食至少值四十萬貫,加上現錢,那就是足足五十萬貫啊。哪怕是蕭氏這樣的頂級豪門,送出這樣的禮物,也讓人驚歎。
衆人的驚訝的嘴還沒有來的及合攏,只見又有一名身着華麗的管事給收禮的書吏送上了一張帖子和禮單。然後就聽到那唱喝聲又再次響起。
“都裡鎮賀禮到,羊五萬只,糧五十萬石!”
“遼東石城賀禮到,牛五百,戰馬一百,羊一千!”
“遼東石人柱賀禮到,大米三千石,錢一萬貫!”
“新羅清海鎮賀禮到,牛一千,馬八百,錢十萬貫!”
一個個豐厚的禮單被高聲唱喝而出,那些禮物震的在場的人都怔怔失神。登州城中的大海商謝家家主謝絢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禮單,三千貫錢,還有一些香料等物,咬咬牙直接撕了。然後對着管事道:“馬上趕回家去,讓家中立即湊一萬貫錢出來,另外再把我們城北的那幾個糧倉打開,取一倉糧,做爲我們謝家給李使君的禮物。”
管事吃了一驚,城北的糧倉,每倉存糧八千石。這些糧食都是從去年開始就囤積的,按眼下的情況,糧價以後只怕是節節高升,有價無市,八千石糧加上一萬貫米,這可是加起來四五萬貫的禮物了。不過見家主的目光,他還是點了點頭,急忙的趕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