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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鋼是遼陽鋼鐵廠的簡稱,這個大型的鋼鐵廠建在遼東行省的遼州遼陽城內,因爲規模龐大,技術雄厚,因此在秦藩之中很有名氣,他修築在遼陽城的外城南城,在金山路上。
在廣明元年的九月,這裡上工的依然是一些十八歲以下的學徒工和五十歲以上的上了年紀的人,因爲許多年青力壯的男人,大多被徵召去了前線,要麼是團結兵,要麼是鄉兵,要麼是民兵,甚至有許多人徵召去擔任運輸民夫,還有許多人被調去修路、開礦。工人們從早到晚忙的直不起腰來,十五歲的高鐸如今就是這個廠裡的學徒工。
他還沒來的及加工完手頭的一批鍛件,六十多歲的獨眼退伍兵老班頭就已經把另一捆叮噹作響的扔到了他的腳邊,他要鉗起燒成雪青色的帶角毛胚,再放進張開大口的臺鉗裡...身邊到處都是鐵製品,鑄鐵和鋼材,要想對付得了它們,就得加賣力幹,別想休息,你不賣勁,就別想拿到工資。
中午時分,車間裡悶熱的令人窒息,空氣中飛揚着稠密的金屬粉末,搞的嗓子裡直髮癢。雙手又沉又重,背上和雙肩就像是灌滿了鉛一樣。他很想喘口氣,可是不行,班頭就在身後。想要上廁所,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個班兩個時辰,最多隻能上兩次廁所,每次還得等那塊寫着解手的木牌無人使用的時候,他們纔有機會拿工牌換上牌子去。只有上廁所的那五分鐘時間。才能獲准暫時放下手中的活。
高鐸的左邊和右邊分別是兩個十四歲和十五歲的小夥子。他們和他一樣。都是從中原逃荒到秦藩,然後安排到了遼東來的。因爲父親在軍中效力,因此他們纔得到一個進入工廠裡做學徒工的名額。雖然鋼廠的學徒工很累,一天三班,要幹上六個時辰。不過對於那些原本也只是普通農夫,家裡沒背景又沒文化的新移民們來說,能入鋼廠學會一門手藝,這可是一輩子都有用的好事。以後到哪都不擔心沒飯吃了。
兩個小夥子累的實在不行,手頭剛慢了一點,一會,班頭就發現了,這個據說曾經做過夥長的退伍老兵氣的大喊起來,“你們要是出廢品、次品的話!”他一邊喊一面在他們眼前來回揮舞着他那雙巨大的拳頭,“小兔崽子們,我可要教訓你們。”
高鐸趁這個機會連忙和那些腦子活泛的青年們一樣扔下手中的活,一動也不動的呆着,就望着吆喝的班頭。藉着他大吼的機會,正好休息。等獨眼老班頭髮現之後。氣得雙拳揮舞的更加厲害了,對所有的人咆哮起來。
“該死的傢伙們,你們老子們在前線戰鬥,還等着後方製造的各式裝備,你們在大後方不過是流點汗,你們老子卻在前線流血。你們知不知道,每打上一天,得消耗多少的箭支、炮彈?會損耗多少把刀槍?你們在這偷懶,就是讓你們老子置於危險之地,難道你不想你們老子回來了嗎,該死的小兔崽子,不想的話,就快點幹,這個月產量最高,表現最優異的,能獲得五十斤的薯粉和十斤的豬油,該死的,就算是班組第一,也能得上二十斤的鯨魚罐頭,想得到這些,就賣力幹吧。”
聽到這些獎勵,原本疲憊的一羣年青人,眼中都猛然冒起了一陣精光。這可是一大筆糧油啊,就算只是班組第一,二十斤的鯨魚肉罐頭,也很不錯了。自進入廣明元年後,秦藩的百姓們就發現,原本總有富足的糧食供給開始不斷緊縮了,現在平均一個壯年男子的糧食供額才兩升米,沒成丁的中男只有一升半,女人老人只有一升。這比以前糧食配額少了許多,而且連帶着許多副食品也不斷緊縮,缺油少肉的飯菜,卻只會讓飯量更加增大。尤其是對於高鐸他們這些居住在遼陽這樣的一線大城市裡的工人們來說,連種點菜,採點野菜都沒地方,吃喝全靠憑各種票購買。都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高鐸家孩子一堆,有工作的卻只有他父母,加上他學徒的那一份,每天吃飯都是稀飯,很長時間都看不到一點葷腥。這對他們正長身體的兄弟姐妹來說,是極頭痛的事情。
賺到二十斤鯨肉罐頭,可是很有誘惑力呢。
這樣的生活,不禁讓他總是回想起剛到秦藩之時的日子,來之前,他們老家是在河南的曹州,那裡是黃巢的老家,早在他小時候,那邊就已經很亂了,曹州北方的黃河對面,是一直不聽朝廷的河北三藩,曹州早就是一個盜賊叢生之地,鹽販子的老巢。且黃河經常發水,那時候,不是旱就是澇,隔個幾年還有蝗災,加上兵災匪患,日子比現在難過的多了。後來王仙芝黃巢起兵,官兵徵巢,幾方大戰,兵過如匪,他們那裡徹底是過不下去了。一家老少跟着流民們一路向東,去了登州,最後安置到了遼東。
剛到遼東時,家裡就分了地,那時遼東還沒有這麼多的人,也沒有這麼的熱鬧。他們一家十口人,每丁分了二十畝永業田,還分了八十畝露田,他家有成丁四人,總共分了八十畝地和三百二十畝露田,加上六個沒成丁的按半數分,也分了六十畝永,二百四十畝露田。加起來,有一百四十畝永業田,和六百畝露田,這是在河南時不敢想象的。不過家裡分的地都是些荒地,還得自己開墾,開墾之後,這些生地肥力不夠,也只能輪種,種一年都休一年,且頭幾年產量不高。
儘管如此,可有官府租種的牛馬和農具,他們家還是把地給開墾了,官府還借款幫他們修了一座大院子。還在院門口挖了一個魚塘。累是累。可生活的有奔頭。
後來老爹被揀爲團結兵。開始時也只是農閒時去受訓,但漸漸的經常接到徵召,有時甚至還得去運輸輜重去前線,漸漸的,乾脆就沒有時間回來了。到現在,高鐸的父親已經三年時間沒回來了,一直在各地奔波,忙着運送各種物資。就連他的爺爺。兩年前已經四十八歲了,也被徵召進了鄉兵,去年也被徵去運輸物資去渤海國了。
一家人本來就靠着父親和祖父們耕種,現在兩個壯勞力一走,留下他母親和他祖母帶着他們一羣沒成年的孩子,要種那麼多的地,根本不可能。最後,父親來信作主,讓他們把家裡的地都租給了那些新來的移民們去做,這幾年來的人很多都要安置到更北方去。有些人不肯去,就留下來。但留下來的。卻分不到土地,因此,他們只能進工坊礦山做工,或者給他們這些早來的移民佃田耕種。
家裡的地佃給了別人後,他們一家人進了遼陽城,父親託人給他們找了幾份事情。母親和祖母在城裡給一個校尉做幫傭,祖母負責帶孩子,母親替他家做飯,他則進了這家遼鋼做學徒工,幾個姐妹也都進了一家紡織廠,兩個弟弟則在讀書。靠着鄉下土地的佃租,還有城裡做事的薪水,倒也生活下去。只是如今這糧食卻是憑票購買,糧食供應緊縮,他們家開始吃不飽肚子了。
許多人都不明白,爲什麼有那麼強大,那麼戰無不勝的秦軍,他們的日子卻越過越差呢?
高鐸弄不明白,他的很多工友也弄不明白,他們的天地只限於窄小的、燜熱的工廠,他們大多沒有多少文化,雖然工廠晚上也會有上識字課。可緊張忙碌了三班六個時辰之後,那麼晚了,一坐在那裡大家早就打磕睡了,誰又還有精力識字學習?
獨眼老班頭在軍隊時也識了不少字,最喜歡去厂部拿那些已經過了期報紙回來看的滋滋有味。一有了什麼了好消息,他總是會興沖沖的第一時間告訴他們,因此,他們常能從老班頭的嘴裡聽到報上的諸多好消息,如前段時間,張自勉將軍攻破了沙陀人的老家雁門鎮,劉尋將軍金城大敗胡人,還殺了一個地位很高的契丹人。又如秦王殿下不久前親征塞外,一舉殲滅了南侵的所有胡人。
總之,就是好消息不斷,秦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秦王殿下睿智無雙,英明果決,他們又新增了雁門、大同這代北的兩鎮地盤。而且大敗了沙陀與契丹人的侵略陰謀。可是在這接連不斷的好消息後面,高鐸感受到身邊的變化卻是,車間的生產任務在不斷增加,他們休息時間越來越少,趕工越來越多,而他們的薪水雖然沒變,但他們的糧油副食這些重要的物資,卻越來越緊縮了。黑市上開始出現一些食物,各種各樣能吃的東西,但卻貴的驚人。
“我們這是怎麼了?”忙碌工作了兩個時辰之後,午飯時間,工友小勇一邊扒拉着稀飯一邊咬着一個雜糧窩頭,一邊茫然不解的問獨眼班頭。
一夥少年的目光都望向班頭,鋼廠裡除了一些技術人員外,大多數的青壯工人都被調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如今工廠裡是他們這些毛頭小子和老不死的們在當家,他們做着以前那些工人的活,卻還拿着學徒的工錢,甚至連肚子都要吃不飽了。
“這只是暫時的。”老班頭的話有些無力,“你們也看到了,我們接連打勝仗,一個勝仗接着一個勝仗,地盤拿下了一塊又一塊,咱們秦藩是最強大的。”
“可是我們肚子都吃不飽了,活卻越幹越多。”高鐸有些激動的望着班頭,“我家鄉下的那些地,今年夏天收穫的那些糧食,縣上只給他們留下了極少的口糧,然後其餘的都給收購上去了。我們家的那份糧食,縣上糧站直接給了我們家鈔票,可我們要鈔票做什麼,又買不到糧食。現在我們一家,只靠着一點越來越少的糧票,弟弟妹妹們都吃不飽飯了。班頭,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了?我們不是一直勝利嗎,我們不是越來越強嗎,怎麼反而日子越過越不如從前了?”
老班頭也十分困惑。他一樣的弄不明白。
這時。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小夥子們。這只是暫時的。戰爭,在極大的消耗着我們的錢糧,我們的物資。但是現在,你們聽到了看到了,戰爭已經告一段落,雖然在東北還在用兵,可起碼我們已經穩固了我們的西面和南面,只是維持北方的戰線。我們就要輕鬆許多了。放心吧,這樣的日子最多還要堅持一年,等到明年,我們就會好起來了。大家咬咬牙,再堅持一年!”
大家回頭,發現說這話的是他們遼鋼新來的一個副廠長,他只有三十多歲四十不到,剛毅的臉龐,銳利的眼神,身上穿着一件沒有胸章和肩章領花的軍中常服。漿洗的有些發白。穿在他的身上,是那麼的合身。襯的他越發的有股軍人氣質。他的一隻手臂空蕩蕩的,他沒有右手。據說,他原本是一個鄉軍的軍主,在不久前隨秦王西征,在白水濼一戰中,他表現勇敢,立下功勳,不過自己也丟了一條手臂。因爲這樣,最後他被安排退伍轉業,成了遼鋼的一名副廠長。
工友小勇鼓起勇氣望着這個新來的副廠長,“廠長,這是真的嗎?再堅持一年,生活就能好轉,我父親他們就能回來了,每月也能如從前一樣領到足夠吃飽的糧食了?”
“我在燕京時,親耳聽到秦王的承諾,如今,我也向你們承諾,最多一年,生活就會好轉的。”
“廠長,我們不斷勝利,爲什麼反而大家日子都倒退了啊?看報紙上,其它藩鎮也在做戰,他們比我們還弱小的多,比如成德、魏博、和以前的沙陀,黃巢草賊等,他們怎麼經常打敗仗,反而一直沒事呢?甚至有時越打兵越多呢?”
副廠長望着提問的高鐸笑了笑:“這個問題問的很好,我們秦藩是在秦王的帶領下,秦王是一個睿智聰明且又仁慈無比的殿下。我們秦藩走的是可持續發展的道路,追求的是人人有衣穿有屋住有飯吃,幼有所養,老有所贍,病有所醫,孩子們都能上學,大人們都有工作,老人們都能得到贍養,,追求的是民富國亦強。因此,我們纔有均田令,纔有攤丁入畝稅法,纔有教育優先,纔有官府保障。這些,都是需要投入極大,爲的就是讓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他頓了頓,繼續道,“至於其它藩鎮,他們爲什麼打了敗仗,卻沒看到馬上敗亡,有的甚至還越打兵越多?他們不需要後勤嗎,不,他們一樣需要。但爲什麼他們打敗仗也沒事,我們打勝仗卻已經生活下降呢?因爲他們跟我們不一樣,爲什麼?相信這裡也有不少以前是在其它藩鎮居住的百姓,你們很清楚,在秦藩以外的地方,你們的稅比這裡重的多,你們除了兩稅,還有各種加徵雜費,甚至最苦的還有瑤役。更有的,許多藩鎮靠的就是掠奪,搶劫,掠奪搶劫百姓的財產錢糧來維持。”
“那樣的後果是什麼?那樣的後果就是兵過如匪,他們抓壯丁強徵入伍,入百姓家搶奪糧食,他們這樣的做法只是竭澤而漁,到最後,當百姓被搶光了,連種子都搶完了,再沒有了糧食,他們甚至直接拿殺人吃肉。而我們不能那樣做,秦王治下的秦藩,他統領的秦軍,從來不會這樣。就算之前局勢緊張,徵召團結兵鄉兵,可也是有發給薪水,修路運糧,一樣的支付工錢。收購糧食,也一樣給予糧款。生活水平如今確實有些倒退,但那只是暫時的。因爲之前的幾個戰場的開戰,不對不全力應對來犯之敵,爲的也是保護秦藩子民不受掠奪搶劫。但那只是暫時的,大家咬咬牙,勒緊褲帶,一起堅持過去。因爲,我們的明天會更好。”
這番話說完,高鐸等一羣學徒工都若有所思的點頭。也許真的只是暫時的,現在確實糧食緊縮,肚子吃不飽,但回頭想想,這可比他們搬來這裡之前在曹州老家的日子好過多了。在老家時,官府剿匪,強徵青壯去運送輜重,不但沒有工錢,還得自備車馬乾糧。家裡的糧食被官府強徵拿走,他們也沒有給過錢。起碼,秦軍的一切都是按規矩來的。
堅持一年就能度過這個難關的話,那就再堅持下吧。
“廠長,剛接到消息,我們廠裡的那批原先被徵召的工人今天就要回廠了!”年青的厂部辦事員小跑着過來報告。
副廠長眉毛一揚,高興的道:“全部都回來了嗎?”
“只是第一批,後面的還要分幾批回來,不過聽說都會在年前返回。”
“那還要再去嗎?”
“聽說不用了,這次回來後任務就結束了。”小孫回答道。
高鐸忍不住打斷他們的話,激動的問:“那我父親、祖父他們那些徵調的遼陽團結兵和鄉兵們這次也回來了嗎?”
小孫點點頭,“遼陽的團結兵和鄉兵們也回來了,他們比我們廠的工人還先一步回來,這會估計已經快到城外了,遼州的刺史和按察使、防禦使他搞了一個迎接儀式呢,現在好多百姓都去城外等候迎接了。”
副廠長用那隻左手獨臂大力一揮,“馬上發通知,今天下午停工,全廠的人都去城外,一起迎接這些歸來的功臣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