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州,臨潁。
這座城池因爲緊鄰着潁水而得名,此時,樑王朱全忠就率軍駐紮於此。臨近年關,臨潁城中卻透露着一股陰沉的氣氛,原本城中有九鎮兵馬,加起來足有十餘萬人。但是現在,年關將至,臨潁的聯軍大營卻只剩了朱全忠控制的樑軍和許州的忠武節帥周岌,還有把藩鎮牙城丟掉的忠國軍節帥鹿宴弘的陳州軍。
而在他們東南方向的,卻是秦宗權、尚讓、葛從周和張歸牟四將的八萬大軍,外加上由秦軍大將趙犨所率的兩萬秦軍精銳之兵。正是因爲這個出身於陳州武將世家的趙犨的出現,使得原本堅固的陳州幾乎是一夜而破。陳州的一羣趙犨兄弟的老部下襲擊城門守軍,開門降秦,引秦軍入城。
陳州城破,使得當時聚集陳州的九鎮兵馬大敗,一路退到了許州。正是從那時起,形勢開始發生了變化。李璟取得關外大捷,率領幾十萬兵馬回師關內,緊接着李克用等北方九鎮就都退縮回本鎮,馬上南方的九鎮,也有六鎮撤兵。
緊接着就是軍中有傳聞,楊復光已經前往燕京,秘密會見李璟,與秦藩秘密談判。
各鎮都走了,只剩下了三鎮。
鹿宴弘沒走,是因爲他的藩鎮本來就只有一個陳州,如今陳州被攻取,他無路可去,除非奪回陳州。周岌也沒走,那是因爲周岌這個忠武節帥,一直以來也只實際控制了一個許州而已。陳州、蔡州這兩個原忠武鎮所屬二州一失。許州首當其衝。他想撤,也無處可撤。
朱溫更不能走。丟掉了毫潁宋三州,他的宣武鎮只剩下了一個汴州,雖然還佔了東都畿一個鄭州,可他的宣武鎮卻和金商陝虢二鎮分隔開來,成了一塊飛地。若是許州再失,那他的地盤可就真的被攔截在了兩邊,被秦軍攔腰而斬了。
各鎮打的小算盤朱溫很清楚,在滅掉黃巢之後。李璟雖然成了新朝廷的首要之敵。可對於這些越來越割據的藩鎮節帥們來說,他們遠離着秦藩,秦藩並不能直接威脅到他們。跟着其它藩鎮去打李璟,不一定能取勝,反而還要損失兵馬錢糧,得罪李璟。反正,跟秦軍作戰。不太可能攻入秦藩內劫掠,防守做戰,幾乎沒有半點好處,誰願意去打?
反正就算秦軍打過來,還有擋在前面的那些藩鎮呢。說不定那些擋在前面的藩鎮與秦軍對峙虛弱之後,他們還有機會可能漁翁得利。吞掉他們。既然如此,幹嘛要那麼賣力。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連楊復光這位在諸鎮中極有威望的乾爹都跑去和李璟談判了,那說明這仗也許不會打起來了。
其它藩鎮,尤其是關中和山南的藩鎮都還在想着。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可朱溫卻不得不堅守許州,因爲天要真榻了。他就是那個要頂天的高個子了。豫西的十幾萬秦軍,可不是真正的秦軍。他們大多數都是官匪兵賊,許多還都是朱溫曾經的草軍同袍。他當然知道這些軍隊是什麼樣子的,實際上在蔡宗權他們這四個改編的秦軍軍團進攻陳州之時,緊鄰着陳州的宣武和金商,甚至陝虢諸鎮就全境均受到了波及。
搶錢搶糧的蔡州軍,潁州軍、毫州軍和齊軍殘部往來穿梭於他控制的各州,就如同漫步於自已家的後院。當李克用等九鎮在北方搶李璟邊境上的村莊百姓之時,秦宗權等則派出他們那多的嚇人的輔軍四處打草谷,搶錢搶糧,甚至搶人。
在這種老營壓境攻城,老弱四處劫掠的蝗蟲戰術下,朱溫去年可謂是損失慘重,連富裕的汴、鄭、鄧、汝等州,都發生了饑荒,不但州縣倉庫空空如也,甚至就連商人都沒有一個過來了。大兵壓境,朱溫雖然也算是兵馬衆多,可他的地盤也大,周邊都是些曾經幹過仗的前對手現義兄,一邊要應付那些賊兵,一面還得留守軍隊在各州縣中,防範着隨時可能會從後面射來的暗箭。
關隴等藩鎮都在等着與李璟的議和,甚至跟李璟有奪妻之恨殺父之仇的李克用最近都沒有了動靜,這讓朱溫心中難安。他們都願意和李璟議和,可唯獨朱溫不希望議和成功。因爲也算是在秦軍出身的朱溫很清楚秦藩的風格,所謂的議和不過是緩兵之計,麻痹敵人的計謀而已。朱溫的地盤已經和李璟的地盤相接,可以說李璟的長矛直指他的喉嚨,長劍就在他的頭頂,隨時有可能落下。秦藩虎狼成性,怎麼可能真的議和?一旦長安朝廷真以爲議和了就天下太平了,那事情就麻煩了。到時李璟真殺過來了,誰能和他一起阻擋秦軍?
河東鎮,太原府。
晉陽宮,此時已經成了晉王李克用的王府節堂,花園。
一座石亭之內,亭中的石桌上,擺着放數樣糕點,以及一罈烈酒。石桌兩旁對坐着兩位糾糾錦袍武夫,兩人身後,各站着兩位彪悍勇士,他們按刀侍立。在石亭東邊,正是一片競相綻放的臘梅,在風雪中綻放。
臘月的太原,很冷。
可石亭中的侍衛們和那兩個男子卻彷彿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大口喝着烈酒,賞着梅花,說不出的灑脫。
“晉王想必應當也猜到我的來意了吧?”坐在亭內一個年紀稍長些的中年男子,端起面前的玉杯,喝了一大口的五糧玉液,又將杯子放回桌上。他說話之時,一雙銳利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坐在他對面的李克用。
“議和!”李克用用一隻獨眼回視着這位與自己同爲河東重要節帥的河中節度使、韓王王重榮默默一會。王重榮在年關將近之時,趕來太原。自然不只是爲了來喝幾杯酒,賞賞梅花。實際上。能讓王重榮在這個時候趕來的,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而這要事,自然就是與秦王李璟脫不開干係了。
去年河東鎮和河中鎮、河陽鎮,還有定難、保大、振武等九鎮進攻秦藩,可以說是徹底的惹到了李璟。冒了那麼大的風險,結果卻沒有得到多少實質的戰利品。原本以爲,秦藩在東北的戰事進行了幾年,而且還在不斷的向東北增兵。那麼東北的戰事應當一時難下,有可能還會對峙更久。可誰又能料到,轉眼間上百個部族組成的幾十萬部族軍就忽啦啦的敗了,而且敗的那麼的徹底。甚至就連南面的九鎮,也沒有絲毫的進展。結果十八鎮討伐李璟,最後弄的虎頭蛇尾。
現在李璟回來了,到處傳言李璟不但帶回來了五十萬精銳秦軍。而且還有百萬蕃兵。甚至有傳言說李璟正不斷的將兵馬集結於北方,準備要對進犯過秦藩的各鎮進行激烈報復,尤其是對北方的九鎮。
沒有人會否認秦軍的強大,而若秦軍真的出兵報復,那麼在北方九鎮之中,首當其衝的是河東鎮。然後就是他的河中鎮了。王重榮絕對不願意承受李璟的怒火,他已經打聽到楊復光已經親自去了燕京密談,可是此事具體的真實如何,他並不清楚。他急切的想知道真實的情況,因此趕着來詢問李克用。在他想來。李克用還擋在他的前面,秦軍真要報復。河東鎮首當其衝,因此,他們應當會是脣亡齒寒,天然的盟友。
“楊王確實在與李璟議和。”
“嗯,那可有結果了?”王重榮急忙問道,“李璟是否願意議和?”
“議和已經達成!”
“真的?”王重榮驚喜,“具體是什麼結果?”
李克用沉聲將議和的內容述說了一遍。
“居然是這樣的結果,這是好事啊。沒有想到,李璟居然肯讓步妥協,太好了。”王重榮聽完後長鬆一口氣,李璟不但不會來報復他們,而且對他們的劫掠只要求放回劫掠人口,甚至連劫掠走的錢財物資都沒有要求真正賠償。這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好結果啊!
“韓王難道覺得這是好事?”
“難道不是嗎?”
李克用長嘆一聲,搖了搖頭,“這是一個陷井啊,韓王難道看不出來?”李克用對王重榮的反應有些失望,這個談判結果也許對楊復光來說很滿意,但對於河東鎮和河中鎮來說,絕不會是什麼好結果。
“魏博和成德二鎮,如今就是擋在李璟面前的一塊絆腳石,眼中釘。李璟一日不除掉二鎮,就一日不會大舉進攻太行山以西。而李璟一旦除掉了魏博成德,那下一個目標,肯定就是河東鎮和河中鎮。脣亡齒寒啊,韓王!今日李璟逼迫楊氏兄弟坐視秦藩吞併河北二鎮,那麼他日李璟若再故伎重施,逼迫楊氏兄弟坐視秦軍吞併我們河東二鎮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
王重榮臉色開始變的沉重起來,確實。李璟吞併河北二鎮,如果大家都坐視不理,那麼當秦藩進攻河東二鎮時,到時又有誰來救他們?
“可是,如今秦軍挾東北大捷之銳勢,聲勢無雙,且楊氏兄弟一心求和,我們就算有其它想法,可也有心無力啊。若真的引的李璟捨棄河北而先攻河東,那時我們又怎麼辦?”
死貧道與死道友之間,王重榮很快的做出了選擇。楊氏兄弟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他們一心議和。眼下若是他們與楊氏兄弟唱反調,可就憑他們的兩鎮的實力,他們去插手河北形勢,也難以有效護到二鎮,甚至還有可能引火燒身。秦軍離河中鎮雖然不遠,可也不近,起碼他的面前還有一個河東鎮擋着,不到那一步,他確實不想現在去捅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李璟。
李克用雖然已經猜到了可能會是這樣結果,可真看到了王重榮的反應後,仍然免不了心中幾分失落,王重榮都是如此態度,那麼想要去說服党項人和吐谷渾人,就更難了。看來,他也只剩下了最後的一個選擇。
真要走那一步嗎?
李克用心裡很清楚,真要那樣做了,也許結果會更糟。可他確實沒有多餘的選擇,在如今的局勢下,他只能緊跟着楊氏兄弟的身後,要不然,別說李璟這個勢力極強的仇人,就是其它的藩鎮,也會一擁而上,把他給瓜分了。
“朱阿三,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無奈,若是可以,我也不願意來取你性命!”李克用心裡暗暗嘆息一聲,但想起楊復光三日前從河北秘密進入太原,與他的一番切切交代,他又無可奈何。楊復光讓李克用趁議和還在保密之中,接受天子的調令,率兵前去河南剿滅黃巢餘孽。當然,這只是表面,實際上,楊復光是讓他藉此率兵前去河南許州,與朱全忠匯合,名爲增援朱全忠等對抗秦軍對豫西的進攻,實際上,是讓他藉機接近朱全忠,然後直接找機會幹掉朱全忠。
當然,楊復光也沒有讓他白跑這一趟。他很直接的告訴了李克用,李璟本來是要他的人頭,但他一力保全,最後才說服李璟用朱溫的人頭換李克用的。因此,若是李克用不肯殺朱全忠,那麼就得借他的人頭一用了。而且楊復光還許之以利,只要滅掉朱全忠,並幫助他擊敗樑軍,控制朱全忠原來的州縣,那麼所有朱全忠的府庫錢糧軍械,李克用可以得到三成。
這是一個很大的誘惑,他雖然得了河東鎮,但畢竟沙陀軍這些年受到的打擊太大,到現在也還遠遠沒有恢復。若是能夠從樑藩那裡分得一批物資,那可是極爲幫助的。朱全忠雖然一直被他看不起,可這個傢伙這幾年卻靠着背主求榮,佔據着中原大片地盤,算是諸鎮中比較肥的一個了。
原本他還有些猶豫不絕,因爲在他看來,這個時候不是內鬥的好時機,很容易被李璟趁機而入。不過現在既然沒有選擇了,那也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至於說,要如何在朱阿三的地盤取了他的首級,這在李克用看來,似乎並不是什麼問題。
區區一個偷鍋賊,餵豬佬,豈是他飛虎子李鴉兒的對手?就憑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