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神龍微微一怔,龍眼的眼瞳在不斷縮小,聚光,落在秦牧身上。
他的眼睛很是龐大,倘若秦牧來到他的面前,站在他的下眼皮上,擡起雙手也夠不到他的上眼簾。
被這雙龍眼注視,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神龍雙目含威,龍威讓人不寒而慄,心生敬畏和恐懼。
秦牧恍若無覺,緩緩踱步,打量這座神殿內的佈置,這座大殿中有許多壁畫,不過壁畫多已毀去。
龍族好大喜功,往往喜歡將自己的事蹟刻在壁畫上,宮殿裝飾得富麗堂皇,金光燦燦,再加上壁畫述說着自己的豐功偉績,居住在其中自然是身心俱悅。
這座大殿內的壁畫被毀去不說,甚至連宮殿的寶物也被人洗劫一空,什麼香爐屏風,什麼玉榻茶壺書畫琴棋,統統都被搬走,他還看到牆壁上有夜明珠被撬走之後留下來的一個個坑洞。不僅如此,大殿地面上還少了不少地磚,從地磚的走向來看,被撬走的地方恰恰是大殿中央,那裡應該有精美的圖畫,彰顯出大殿主人的富貴和權位。
這些地磚也被撬走了,露出下面的石頭,很是刺眼。
那些露出來的石頭上也寫滿了符文,秦牧細細辨認一番,沒有動這些石頭。
“這麼說來,暗算我的那個人,就是你的祖師了?”神龍發威,聲音中帶着怒氣,詢問道。
“不是我的祖師,而是我大師兄。”
秦牧細細搜尋,試圖尋找出一兩件天聖教開山祖師粗心大意遺留下的寶貝兒,最終他無奈的發現,這位開創了天聖教的大師兄如果去延康澡堂子裡面搓澡的話,一定生意紅火。
這裡已經被開山祖師搓得白白淨淨,搜刮得再也尋不到值得帶走的東西了。
除非秦牧收了開山祖師的那口大鼎和十里黃沙,或者拆掉這座大殿帶走,然而這時不可能的,大殿和大鼎,都是用來鎮壓神龍的寶物。
“我在十里黃沙中,看到星沙匯聚變成星沙邪眼,星沙邪眼的星辰序列以及星辰之間的星光連接方式,還有那些星辰的屬性,構圖,恰恰是我天聖教大育天魔經中的神通陣列。”
秦牧搜尋了半天無果,這才與神龍對視,道:“我看出這一點後,便突然間醒悟過來,這個十里星沙劫陣,其實我學過,就藏在大育天魔經中。悟出這一點後,陣法雖然可以絞殺真神,但對我來說就簡單多了,所以我才能從陣法中活着走出來。”
他圍繞這尊被鎖鏈鎖住的神龍走了兩週,不緊不慢道:“不過那時我還是不敢確定,這座殺陣是否是大師兄所留,所以我走出星沙劫陣後,去細細查看崖壁上的神紋,鎖鏈上的魔文。”
江淼跟着他的腳步,圍繞神龍轉了兩圈,思索道:“所以,你說率性所行純任自然,是神是魔與我何干,這句話並非是對我說的,也並非是你的感悟?”
“這句話,是我從大師兄留下的神文魔文中看出來的,我說的是他的心境修爲。”
秦牧轉到神龍的正面,停下腳步,向他解釋道:“我大師兄是天聖教的開山鼻祖,他的心境修爲已經達到很高的造詣。天聖教有三立成聖之說,立教,立言,立功。大師兄已經立教,立言,但是沒有做到立功,所以無法成聖,沒有修煉到樵夫聖人那般的修爲境界。但是歷代教主之中,除了他之外,還無一人能夠做到兩立。所以鎮壓神龍的只能是他,其他教主都不成。”
“那麼你大師兄爲何會鎮壓神龍呢?”江淼也停了下來,大惑不解,詢問道。
“這就要詢問這位神龍前輩了。”
秦牧擡頭,仰望這尊神龍,神龍是如此龐大,哪怕是他被鎖鏈鎖住,禁錮了一身的神通變化,他龐大的肉身盤繞在一起,也足以讓他們仰望。
龍鬚垂落下來,像是一道道彩霞飄來蕩去,很是靈動。這樣神武不凡的存在,看不出有任何邪惡。
秦牧仰頭問道:“大師兄鎖住你,應該是爲了立功成聖。那麼你到底做了什麼惡,以至於他要將你困在此地,鎖在這裡?還請前輩解惑!”
那尊神龍一直目光陰冷的看着他圍着自己繞圈圈,突然嘴角咧了咧,露出鋒利的牙齒,笑道:“這麼聰明的孩子,爲何偏偏就要死了?你這麼聰敏,難道便不知道有時候笨一些還可以活得久一些的道理?看破不說破,揣着明白裝糊塗,這樣才能活得長久啊。”
江淼打個冷戰,仰頭道:“那麼前輩一直呼喚我,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
神龍巨大的軀體擰動,脖子劃過一個詭異的弧度,那一條條鎖鏈被他拉得筆直,目光炯炯的看着江淼,長長的龍吻幾乎觸碰到秦牧與江淼二人,但是鎖鏈限制,他恰恰無法觸碰到兩人。
秦牧帶着江淼圍繞他繞圈圈,距離端的是巧妙無比,恰恰處在他的攻擊距離之外。
神龍噴吐的氣息,將兩人的臉上皮膚吹得褶皺起來,道:“當然是喚你前來,解救我出去,涌江龍王之子……”
江淼呆了呆:“你認得我?”
“自然認得。”
神龍身軀舒展,似乎要從盤繞的狀態中舒展開來,只是被鎖鏈穿入肉身之中,無法展開身體,但即便如此,他也將這座宮殿震得晃抖不休。
“說起來,你還是我的外甥,你剛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你,你尿在我的身上,我還在你小丁丁上彈了一指頭。”
江淼臉色漲紅,回頭看了看秦牧,露出難色,低聲道:“教主,這件事情不要告訴別人……”
秦牧笑道:“這有什麼?我小時候也經常被瞎爺爺、瘸爺爺他們彈小丁丁,這是長輩的關愛。再說了,你沒開靈智的時候,就是前些天,我睡着的時候,你還舔我的臉,舔得我臉上都是口水。”
江淼臉紅得像是剛染紅的布,訥訥道:“這件事也不要再提了好嗎?”
“好的。你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還撲過來,纏繞着我,蹭我的臉,還掛在我耳朵上叫瑪哈……”
江淼恨不得找個坑鑽進去,羞愧道:“教主,這件事能不能也不要再提了?”
秦牧哈哈大笑:“你將來功成名就,成爲了一代神龍之後,我一定要將這些糗事對你的子孫後代說一說!而且我還在想,秦鈺師弟還在一直記掛着你回去,你回去之後,該怎麼面對他?還是纏在他身上嗎?”
江淼呆了呆。
那尊神龍突然發怒,陰沉沉道:“你們說夠了沒有?”
秦牧邁步走遠一些,微笑道:“你舅舅發怒了。我們還是不說閒話,談談正事。這是你們的家務事,我在一旁聽着便好。”
那尊神龍胸膛劇烈起伏,過了片刻穩定心情,沉聲道:“江淼,這個小子是大惡人的師弟,並非善類,你要離他遠一些。你是我的外甥,我是你舅舅,於情於理,你都應當救我脫困。”
江淼遲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牧,露出爲難之色。
那尊神龍輕聲道:“你能聽到我的呼喚,應該知道我們血脈相近,難道你信不過我嗎?擡起你的手,你我手掌觸碰的時候你便知道我們的血脈是何其相近。”
江淼擡起手掌,那尊神龍也擡起巨大的龍爪,眼中露出興奮,一手一爪相觸的一瞬間,秦牧在江淼手心中留下的那個怪異符文突然發出耀眼光芒!
這光芒頓時引動鎖鏈上隱藏的魔紋,一條條鎖鏈光芒大熾,魔火沸騰,鑽入那尊神龍的體內,將他燒得劇烈顫抖,身形扭曲,痛吼不已,震得這座大殿晃抖不休!
江淼急忙縮手,看向秦牧。
秦牧露出笑容,邁步走了過來,悠然道:“江淼,你母親是涌江龍王,她爲了護住你戰死了。大墟的東海中有着數不清的龍王,這些龍王紛紛石化,被供奉在龍王廟中。這是迫於勢,不得不石化。兩萬年前,開皇時代落幕,天地災變,開皇天庭沒有戰死的神魔或者前往無憂鄉,或者選擇石化。那麼你的舅舅爲何沒有石化,沒有前往無憂鄉?你不奇怪嗎?”
江淼怔了怔。
秦牧繼續道:“這裡,是開往無憂鄉的彼岸方舟遇襲之地。彼岸方舟在這裡遭遇了埋伏,被敵人打碎,然後被封印在此,不過彼岸方舟中還有天工神族的後代。爲了提防這些天工神族破開封印走出來,所以敵人需要有一個看守此地的強者。而這個守衛,是否便是你的舅舅?”
江淼看向神龍,神龍臉色微變,冷冷道:“你寧願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你的舅舅?”
秦牧走上前來,仰望神龍,突然道:“江淼,我很早之前就見過你,那是在涌江龍宮中,你母親的魂在圍繞你遊蕩,用龍語唱着很哀傷的曲子。你被龍珠的玄冰冰封,你的胸口插着一口斷劍,斷劍洞穿了你的心臟,她用自己的性命來保護着你,讓你不死,期待有人能夠將你救活。”
江淼落淚,他被救活之後,與秦鈺一起去過涌江龍宮,見到他母親的屍骨。
“你母親涌江龍王極爲強大,她是怎麼死的?”
秦牧面色平靜,道:“爲何你會被斷劍插中心臟而不死?傷你的人,是否是故意不殺你?他的目的是要藉着你受傷,讓你母親耗用龍珠爲你續命以至於修爲大損,纔好殺你母親。那麼,能夠在你母親的守護下接近你的人,是否是很親密之人?”
江淼身軀大震。
“爲何你被冰封了兩萬年,你這位神通廣大的舅舅沒有前來救你?”
秦牧問道:“那口穿過你心臟的斷劍何在?”
“我一直收着。”江淼張口,從口中吐出一口斷劍。
秦牧目光落在斷劍上,正是這口劍洞穿了江淼的心臟,這上面還沾染着龍血。
“你想知道劍的主人是誰嗎?”秦牧問道。
江淼臉上露出惶恐之色,搖頭道:“教主,我的心很亂……”
秦牧擡頭,看着神龍,道:“倘若是你的劍,你可以將這口斷劍催動,輕而易舉的殺掉我們,說不定也可以斬斷鎖鏈。你感應到江淼的氣息便一直呼喚他,目的應該也是爲了這口劍吧?現在劍就在這裡,前輩,請。”
那尊神龍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秦牧微笑。
突然,那口斷劍中一道道光暈流轉,騰空而起,發出龍吟!
幾乎同一時間,鎖鏈魔光大作,魔火涌入那尊神龍體內,將他燒得顫抖不已,剛剛凝聚的法力再度斷去!
噹啷。
斷劍落在地上。
秦牧上前,撿起斷劍,嘆道:“江淼,你母親死得冤。”
江淼擡頭,看向面前的神龍。那尊神龍哈哈大笑,厲聲道:“識時務者爲俊傑!你母親與我同出一個龍巢,是龍脈的精氣所化,一巢雙龍!憑什麼她能做涌江龍王而我只能做井龍王?天庭許給我更多的好處,我自然要抓住機會!我姐姐便是我的投名狀!不過,告訴你們又能如何?你們能奈我何?”
他惡狠狠看向秦牧,冷笑道:“你那位大師兄,本事勝過你萬倍,但還不是殺不了我?他用盡了一切手段,也只能將我困在這裡!”
秦牧身後,浮現出一座承天之門,門戶大開,淡然道:“這天底下,便沒有我殺不了的。大師兄殺不掉你,但對我來說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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